可陆浩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
赵铭出了事,他也很担心、很着急,他也做好杀人的准备,事实上在城外的树林里误以为赵铭被那队禁军杀掉的时候,他也悍然出手,杀光了那帮人。
可……心里这点不痛快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妾身听说……”梁婉婷犹豫着开口:“那个赵铭,他……只是个家里的伙计?”
说实话,不仅少年们没能接受梁婉婷这个二嫂,梁婉婷本人也没能接受这个家的现状。
光是少年们的关系就让她大感疑惑。
他只知道丈夫和另外四人是结义兄弟,又都是徐相的学生,那么这个家里应该就是五兄弟为主的大家庭啊!
唐人重义,一诺千金的事处处可见。
结义兄弟和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在唐人眼中真没多少区别,无论民间还是官方,都不会刻意贬低结义兄弟的地位。
但是,另外三百多亲卫又算什么样的存在呢?
好歹生在官宦人家,虽不是世家子弟,却也是大家闺秀,相夫持家,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如何对待大伯、小叔这些家中亲人,梁婉婷从小就接受过系统的学习。
她自认嫁人之后可以妥善处理好这纷繁复杂的关系,做一个贤惠的妻子。
可是这个家,为什么和她所知道的所有家庭都不一样呢?
明明只是亲卫,大伯、小叔将他们视若兄弟也很正常,战场之上,身家性命全在这些人手上,别说礼遇,让梁婉婷把他们当菩萨供起来都没问题!
可,怎么就全成了小叔呢?
亲疏有别,梁婉婷可以很自然的对待家人和家里的仆人,但是如此数量的小叔依旧让她有些无法适应。
还有那些明明可以视为仆人,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介意仆人这个定位,可偏偏大伯非要将他们和本家分离开来,不仅各过各的,相互之间也没有一个有效的区分、统属。
闹得自己身为家中女主人之一,硬是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些住在自己家的外人。
如果是仆人,哪怕再多一倍,梁婉婷自信也能熟练指挥。
就算是在不分家的状态下,身为二房女主人,她也可以在大伯未娶妻的情况下将家中大小杂物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是现在,除了身边的两个丫鬟,自己连厨房的大婶都不好指使。
哪怕自己亲自动手做家务,梁婉婷都不怕,可是这种时刻和外人住在一起,每天都要思考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些人,真的让梁婉婷吃力不已。
冷漠不行,敬而远之也不行,可是自己一旦热忱起来,对方又会有些惶恐。
奇怪的是,自己的那个小姑做些这些事来却游刃有余。
陆滢在和家中众人相处的时候,让人一点尴尬都感受不到,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久了,梁婉婷都怕自己会生出被人排挤的怨愤……
妻子突兀的话让房间都静了下来。
陆浩突然意识到心中那丝不痛快来源于何处。
“为什么?为什么刚才我也会有这种想法?”
陆浩心头猛然惊起的不是对妻子这话的分析,而是为自己刚才在崔府的表现心神剧颤!
陆浩很清楚的记得,自己以前也会感伤兄弟的伤亡,甚至一度很厌倦这样的生活,觉得还不如踏踏实实在豫章城当个乞丐,好过这些亲密的兄弟一个个倒在眼前。
但,他绝没有在心中对这些兄弟有过亲疏远近的划分!
尽管少年们加入的时间不尽相同,但是共生共死后,陆浩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不对,我是不是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了世家公子,觉得他们的死都是应该……”
突然出现的念头让陆浩吓得从木桶中站了起来,也不去顾忌光溜溜的身子露在妻子面前,陆浩猛烈的摇头,要将刚才的念头彻底从脑中清除:“不!不是!不对!我没有啊!”
念头这种东西,越是刻意越是记忆深刻,心魔像疯草一样种下,陆浩双目通红,泪水从眼中溢出,低声嘶吼着:“我没有啊!都是兄弟……”
丈夫突然的举动吓呆了梁婉婷,两眼发直的她不晓得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变故。
直到陆浩重新蹲回木桶内,抱着脑袋浸在水中,她才猛然惊醒,连忙扑了过去。
“相公,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水中的陆浩表情哀伤,不断抵御着心中疯长的念头。
情谊深浅、亲疏远近就像一把刀不断刺穿陆浩的心脏,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刚才他在崔家别苑心里首先考虑的不是赵铭的仇恨,而是自己该如何面对七宗五姓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