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德博旺男爵来的这一手,差不多相当于场外配资,借钱给夏尔炒债券,看上去倒是相当慷慨了,至少足以抵消他们的过错。
当然,夏尔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完全打动。
“你们对我们还真是有信心啊……”夏尔十分镇定地将这几页纸都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你们既然是搞金融的,那么你们也知道,没有百分之百稳赚不赔的买卖,看上去再怎么顺利,也还是有突然垮台的风险,所以你们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但是我没有兴趣让自己突然背负沉重的债务,如果上帝注定要我们亏钱,我宁可只亏自己的钱。”
“投资有风险,这是我们生而知之的常识,所以,没有任何人要求您一定要胜利,先生。”莫里斯,“不瞒您说,我们知道您一家人的投资记录,你们的投资偏好都是以稳为主的,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所以我们觉得,既然你们明知道西班牙债券有唐格拉尔男爵控盘,还是敢于进行这样的大胆赌博,那么必然是有什么必胜的招数,可以用在西班牙债券上面——毕竟,您的爷爷和西班牙确实渊源甚深。”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再稳健的投资也有失手的时候,尤其是波动剧烈的债券投机,所以如果万一您真的输了一场,您放心,我们也不会跟您追债的,权当赞助您好好玩了一场,顺便表达我们的歉意。”
在德-博旺男爵看来,一向投资谨慎的特雷维尔家族突然决定投机西班牙债券,而且是大手笔投机,那么一定是有什么撒手锏。尤其是,考虑到在拿破仑一世皇帝时代,特雷维尔元帅在西班牙带兵打仗,肯定在西班牙认识不少人,至少有本事在消息面上极大影响西班牙债券的价格涨跌——他倒不是想要通过特雷维尔家族挣多少钱,主要是为了借此机会打击控盘债券的唐格拉尔男爵。
就算万一不成功,也可以在特雷维尔家族这里赚个大人情,毕竟这可是帝国硕果仅存的元帅之一了,能够借助他们的帮助,在未来也可以大有作为。
“这个歉意还真的挺实在的。”夏尔想了想,然后回答。
他的眼睛又放在了那张空白的期票上面了。
既然有这么优惠的条件,为什么要拒绝呢?
原本他是准备通过杜塔艾大量抛售家族的资产筹集资金来跟基督山伯爵对决的,但是现在有了这笔意外之喜,出售家业反而不用那么急切了。
他已经在思考在上面填多少钱能够最大化自己的利益又不让博旺男爵感到讨厌了。
也许这也是男爵给他出的考题之一?
“不得不说,你们真的挺会交朋友的。”夏尔一边露出了笑容,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期票装到衣兜里面。“不过,下次,千万不要用这么给人惊喜的方式了。”
“我们家一向以诚待人,并且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朋友感到满意,我想您之前早已经感受到我们的行事风格了。”莫里斯笑着点了点头,“之前我们不暴露身份,其实是为了不让您一家为难,毕竟和我们交往太深的话,唐格拉尔男爵那边您就不大好来往了——不过,现在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忧虑了,因为您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选择,所以我们也就没必要再经过一层代理人,直接就可以来见见您了。我相信,在体会到了我们能够给出的诚意之后,您会成为我们的朋友的。”
“这个嘛,也许吧——等一切尘埃落地之后,我们就能见个分晓。”夏尔不置可否,不给任何承诺。
“其实早就已经见了分晓了,先生。”莫里斯笑着摇了摇头,“我父亲,打心眼里瞧不上唐格拉尔。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同行,而是因为他看不上唐格拉尔男爵那一套成功路。唐格拉尔为了爬上去,选择了一条捷径,那就是攀附在某棵大树上,把自己变成一个附庸,这无疑会成就他,帮助他快速崛起,但是也会毁了他的。”
“什么意思?”夏尔有些疑惑,“您是指亲王殿下吗?”
“您到时候就知道了,有些行业秘密我也不大好在这里跟您解释呢……”莫里斯笑了笑。
接着,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包厢的栏杆边,看着绿草茵茵的跑马场,然后转开了话题,“不说这些扫兴的东西了,我其实很讨厌这些繁琐的小事,比起这些来我更愿意骑着马到处驰骋……您可能不知道,我最近从英国买过来了几匹上好赛马,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您到我的庄园里面去试一试?”
“这段时间大概是不太可能了吧,我太忙了,以后有时间也许我会去的。”夏尔不想直接拒绝这个邀请,所以干脆使用了拖延大法。
“是啊,我理解,您是个大忙人了,宫廷需要您,就算休假了,也有这么多大事要做,爸爸老说您是未来的帝国栋梁。”莫里斯笑着对夏尔说,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假意恭维,“我就不一样了,老是被爸爸骂,整天沉迷于声色犬马……”
“这是一种很健康向上的生活方式。”夏尔也恭维了对方,“您一家都有了这么多钱了,干嘛还要这么拼命呢?我觉得您这种富豪的继承人,对社会最大的贡献就是声色犬马拼命消费,给社会创造就业岗位,给其他普通人家的孩子上进的空间,您们要是都这么努力,社会该怎么办啊?”
“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您还有这么幽默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您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了。”莫里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然后掏出了自己镶了钻石的宝蓝珐琅彩怀表看了看时间,“好了,下一场比赛就要到了,我想我得去准备下了,您应该不介意我告辞吧……?”
“当然了。”夏尔微微躬了躬身,“祝您能够再次取得第一。”
“借您吉言。”莫里斯快步走出了包厢。
在门重新关上之后,包厢重新陷入到了沉默当中,而夏尔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杜塔艾,没有被莫里斯带走。
此时的他,脸色已经犹如死灰。
想必他已经明白了,他是一颗弃子了。
难怪杜塔艾一直在劝自己放弃,原来他是希望说动夏尔放弃西班牙债券的投资,打消博旺家族接近夏尔的理由,让自己的身份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然而他的努力还是失败了,夏尔投资意向坚定,而莫里斯也闯了过来。
更令他如坐针毡的是,夏尔居然这么快就和莫里斯达成了初步的妥协。
而这一刻,就已经证明他没有多大用处了。
“您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选择,所以我们也就没必要再经过一层代理人了。”
夏尔想起了刚才莫里斯所说的话。
为了这个目的,杜塔艾这枚棋子可以做出牺牲。
真是毫不留情的现实主义作风。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向了杜塔艾。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但是唯独这样,更令对方害怕。
“请原谅我吧,先生,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得自由自在的。”杜塔艾颤声说,“我想过坦白,但是没有办法啊,德-博旺男爵是吃人的老虎,我能怎么办呢?我……我逃不开他的掌握。”
不只是逃不开掌握吧,你还想靠着他发财,所以一边担惊受怕一直强撑到了现在——夏尔在心里回答。
眼看夏尔还是没有反应,杜塔艾就连身体也开始发抖了。
夏尔刚刚关于西班牙的那番话还余音绕耳,他知道如果老元帅真的发怒了的话,绝对可以让几个旧部把他抓去吊死的——而德博旺男爵也不会因此说上半句话。
“我……我不敢乞求您的谅解,但是请您饶恕我这一回吧,我以后绝对守口如瓶,绝对不对外人说有关于您的半句话!”在求生欲的催动下,他连连对夏尔告饶。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
杜塔艾终于知道这事情没办法靠嘴来善了了,他狠下一条心,猛然向前走出了一步,然后扑腾地跪倒在了夏尔的面前。
接着,他抬起手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包厢内的寂静,接着又是一声,一声连着一声。
不一会儿,原本就已经很胖的脸,变得越发红肿了,犹如是成熟西红柿一样。
直到他的手上开始出现血丝的时候,夏尔制止了。
“您这是在做什么呀?赶紧停下来,先生,这样对身体可不好。”他惊诧地看着对方,犹如是刚刚看到一样,“好了,您应该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您……您原谅我了吗?”因为打得太厉害,杜塔艾有些含糊不清,不过那种狂喜却是不加掩饰的。
毕竟,如果这样就能够躲过特雷维尔家族的怒火的话,那已经算是走运了。
“谈什么原谅呢?您毕竟也是身不由己,我只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那会让大家都很为难的。”夏尔平静地看着对方,没有展露任何情绪,“您赶紧把您手里我们家的财产都清点一下吧,然后转回给我们。”
“当然了,当然了!”杜塔艾马上点头,“我们马上就可以启动,争取尽快给您转回来。”
“一周之内我就要看到。”夏尔补充。
“一周?”杜塔艾睁大了眼睛。
接着,他低垂了头,沉痛地回答,“好的,我会准备好的。”
大额的资金流动,本来就需要周期和时间的,更何况是这种大多数见不得光的业务和资产,变现更加困难,一周时间完全不够,以特雷维尔家族的资产,甚至一个月都办不到。
但是这个时候,他是没办法说办不到的,哪怕用自己的钱,哪怕东拼西凑也要办到,并且要出色地完成任务。
“这样就好了。”夏尔放心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走到了杜塔艾的面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帮他坐回到了原座位上。“过去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了,我们既往不咎,大家向前看吧——也许在未来,我们还有能够合作的地方……”
“好的,特雷维尔先生!”杜塔艾连连点头。
这家伙也许还用得着。夏尔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