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后者,才不会后悔。你已经成功地拖住了我们和黑星社,给了大竹直二充分的先行空间,超额完成了牵制任务。接下来,不应该是简单地吞枪而亡,恰恰相反,你必须向前,让自己死过一次的生命迸发新的价值。想想看,超级武器是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武器,黄金堡垒是日本科学家最伟大的创造,无论前路有多危险,我们也要去看一看。杀你容易,一颗子弹足矣,但我不想这么做,因为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不能用同一种普普通通的方式对待卓尔不群的战俘。”
鬼见愁有些犹豫,其实任何人听到有活命机会的话,都很容易变得兴奋起来。
“带你们去,岂不是坏了大竹先生的妙计?”他问。
叶天一笑:“大竹直二身边还有数以百计的山口组精英,你怕什么?最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错过‘超级武器’出世这一伟大时刻?”
鬼见愁低头沉思了许久,才再次开口:“你会后悔的。”
在疾驰的车中,叶天用豪迈地大笑摇头来回应对方,其实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偶尔会掠过一丝悲凉。对抗大竹直二、梅森将军、青龙余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随时都可能曝尸荒野,大好生命随风逝去,最终成为江湖历史中的一个简单符号。
“既然来了,就不会后悔。”方纯代叶天回答。
“年轻人,你们还没意识到,任何一名被‘超级武器’所吸引的人,都像投入了一条白浪翻滚的湍流中,身不由己,后悔不及。你们还年轻,不知道那件事的厉害。不过,成交了,我愿意带路,直达太平谷。”鬼见愁终于点头。
“他在说谎?故意指引我们误入歧途?”方纯用眼角余光瞥着车里的鬼见愁。
地图册上,金沙江蜿蜒游走,如同一条被困山中的长蛇,这令叶天想到了深藏七十年的黄金堡垒。时间消磨一切,可黄金依旧发光,吸引着千万江湖人的目光。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见到‘超级武器’是目前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所以说,他比我们更渴望会师大竹直二、直抵黄金堡垒之外。我们跟他走,边走边看,不要着急下任何结论。方纯,此前咱们的职业经历不同,所以做事方法也大相径庭。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不是一件单枪匹马、一击即中的案子,其间充满了太多诡异变化。相信我,光明之日一定会到来的。”叶天握住方纯的手,轻轻放在嘴边,用唇上的温度驱散她手指上的寒意,“金沙江水作证,未来不远的某一日,风华绝代的方纯小姐一定会凯旋归来。到那时,我陪你去虎跳石上留影,以纪念这一段最不寻常的旅行。”
方纯终于暂时抛开沉甸甸的愁绪,向叶天报以最璀璨的一笑:“困境之中,至少有你相陪。虽千万人吾往矣,很好,很好。”
分开那么久之后,他们在三星堆遗址下的绝境中重逢,而后一波三折,并肩杀出,彼此之间的信赖、依赖不知又深厚了几重。
“不知你有没有去过山东济南的趵突泉?趵突泉西侧有条百年老街剪子巷,剪子巷尾有座长春观……”叶天微笑着,慢慢握紧方纯纤细的手指。
“什么?”方纯不解,但在对方深情注视下,已经双颊微红。
“老济南人传说,相爱的人买了剪子巷的剪刀,在长春观里各剪一缕头发纠结在一起,此后三生都不会分离。方纯,这次的事结束后,我想带你去济南。”叶天坚定地说。如果没有地下世界仓库一战,没有“牛头马面降”的袭扰,他是不会如此放胆表白的。他这么做,只因为——留给自己和方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我答应了。”方纯低头,温柔而坚定地回答。
“好。”叶天不再说什么,两个人的身体渐渐靠在一起,沐浴在猎猎江风之中。
向西南走了一阵,道路越来越窄,有几段仅能容许一车勉强通过。稍有不慎,即将连人带车一起翻入千米之下的江中。到了此处,伟人诗词中“金沙水拍云崖暖”一句的意象尽在眼底,只是每个人心中没有“暖”意,只剩“高处不胜寒”之“寒”意。
在一个名为“象根沟”的小寨子里,叶天找到了两名愿意当向导的苗族中年夫妻,男的叫宝冶,女的叫金珠妮,都是面相老实的药农。
“太平寨里住的都是药农,总共有十五户,大概六十多个人。土司大院原先属于山苗大族寇干一家,是受到过元朝皇帝正式册封的大土司,在山里的势力很大,说一不二。解放前,红军、白军、土匪、日本人在这里混战,寇干家的六个儿子全都战死了,家产和漂亮女人被土匪抢光,剩下的老人、孩子、伤员被绑在大院里,一把火烧死。从那以后,就没有人愿意靠近大院了,说那里下雨天就闹鬼,是说日本话的日本鬼,专抢漂亮女人。再后来,太平寨就只剩下老人和孩子,有力气的年轻人都离开了,去下江的大城市过好日子。”金珠妮的话多,以上这些都是她说的,而她的丈夫宝冶只偶尔用叹气、干笑、点头或摇头做回应,很少说出有实际意义的词汇来。
寨子里的住家条件非常简陋,大部分是石屋、草屋,瓦房只有寥寥数间。越向深山里去,条件想必更艰苦。
宝冶家堂屋的墙壁都被锅灶熏得灰黑一片,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们俩的脸也一样,因长期的日晒风吹而皮肤皲裂,粗糙不堪。只不过,山民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循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式,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方纯很谨慎地问:“近几天有没有大队人马从象根沟经过?”
出人意料的是,两人居然同时摇头。
方纯诧异地追问:“没有?通往太平谷共有几条路?”
宝冶回答:“就这一条。”
金珠妮随即补充:“原先有几条从东面翻越雪山的老路,沟深坡多,只有夏秋两季通行,冬春被冰雪覆盖,根本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地图上连画都没画,因为前几年勘探队来的时候,觉得那些路根本不算是路,画上也不会有人走。”
“你们能够肯定吗?近几天、近一周没有一大队人经过?或者说,是一大队人分成几批、十几批过去?”方纯按了按太阳穴,放松了一下精神,继续追问。
宝冶、金珠妮一起摇头,又对望了一眼,由金珠妮开口回答:“十天里,共过去不到二十个人,几乎全都是进山收药材、收山珍的老熟人。他们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地过去,先看货、付定金,等到最后开着三轮车拉走。我们这里自古就出产茯苓、补骨脂、红大戟、穿山甲、川续断、三七、黄芩、防风、砂仁、山奈等药材,山珍、野禽也很受山外人的欢迎……”
这样的答案令方纯变得困惑起来,转脸去看叶天。
叶天站在宝冶家的院子里,向东面的沟底眺望。沟底种着很多树,其中一部分显得有些刺眼,因为那是日本特有的樱花树。
鬼见愁从车子里下来,走到叶天身边,与他并肩站着。
“看什么?”鬼见愁打着哈欠问。
“看那些樱花树,春天四月,必定能开成一片花海。”叶天淡淡地回答。那些树大部分是老干,枝繁叶茂,根基深厚,山区土地贫瘠,要想培育出这样的大树极为不易。
鬼见愁不耐烦地向堂屋那边扫了一眼,鼻子里嗤了一声,冷笑着说:“我们不是来看花闲聊的,时间很紧,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那两个山民嘟嘟囔囔、结结巴巴的,指着他们,能得到什么信息?”
叶天莞尔一笑:“老兄,这么着急干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非洲土著人的谚语,叫做‘方向不对,努力白费’?”
他虽然站在外面,但耳中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方纯与山民的对话。按照常理,大竹直二等人绝对会从此地经过,而且人数不少,山民们不会视而不见。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批人还没到或是走了另外一条隐蔽山路。所以,他需要向导,以备应付各种突发情况。山民们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对大山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具备天生的野外生存能力。
“我只知道一句日本人珍惜时间的谚语,叫做‘起早外出的跛子追不上’。”鬼见愁冷冷地说。
叶天一笑,不想跟对方打嘴官司。
鬼见愁向西南面群山深处指了指,审慎地压低了声音:“我相信这里只有一条路,就是通向黄金堡垒的路。实话说吧,我偷看过大竹直二的笔记簿,上面记载着他对黄金堡垒具体位置的判断过程。他与所有山口组的大、中、小头目最大的区别,那就是他与日本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据内部资料显示,他的第一任妻子小衫惠子,就是皇室嫡系的非正常子女。五年之前,日本国内的所有大学资料馆、国立图书馆都收到过官方特别通知,即使是最绝密的资料,只要牵涉二战的部分,都要无条件向他开放。当然,他也不止一次地亲口对我说过,黄金堡垒就在太平谷土司大院下面。”
“是吗?”这个轻易得来的答案,并未使叶天兴奋起来。
“当然是,那时候他把我当成第二个‘大竹直二’,就像是他的镜中影像、双胞胎、心理暗面,有任何秘密都愿意跟我吐露。”鬼见愁用力点点头。
“他无比信任你,这也是你甘愿舍身为饵,替他引开追逐者的原因?”叶天沿着鬼见愁的思路走下去。
“对,你们中国人不也时常说‘士为知己者死’吗?”鬼见愁坦然回答。
两人对视着、审度着,四道目光如搅乱棋局的四只手,以黑白子互搏着。这是一场乱局,一组重叠繁复的迷宫,一场分不清敌我、看不穿正反、识不破忠奸的战斗。谁能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谁就能成为最终的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