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长度从一寸到一尺不等,肉乎乎、圆滚滚的,彼此勾连拉扯着。他只站了几秒钟,很多虫子便从四面聚拢上来,向他的鞋子、裤管里乱糟糟地只顾钻。
“这是‘噬魂竹’里特有的‘噬魂虫’,每一条都代表一只死于石阵的亡灵。自古至今,亡灵已经累积百万,所以虫子已经数不胜数。为了重生,它们会袭击每一个侥幸到达此处的人,群起攻之,分而食之,然后某一条进入猎物脑髓里的虫子将有机会获得转世重生。”那女人幽幽地说。她的第二张脸依然描画得一丝不苟,说话时只有嘴唇微微噏动,犹如由电脑控制的仿生机器人一般。
“你到底是什么人?”叶天怒喝。
“我不是人。”那女人回答,拉着小彩的手,反向“后退”。
自始至终,小彩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怔怔地抬着头,笔直向前望着,目光呆滞而迷惘,任凭身边的女人拉着行走。
“再装神弄鬼我就不客气了!”叶天的怒气被彻底地逼了出来。他屈膝一跃,左手一勾,想揽住竹竿停在半空中,暂时避开那些可怕的虫子。可是,一回手之间,他的手掌却硬生生地拍在了石壁上,而根本触摸不到竹竿。
他的反应极快,半空中以脚尖飞踢石壁,借力回旋,第二次越过那女人,落在最初时自己所站的位置,被动地面对那女人的第一张脸。
“放开她,她是无辜的,她的身世无比凄惨,就算是可怜可怜她好吗?”叶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一点,因为他发现面前的一切都诡异莫名,难以掌控。
他的裤脚上还挂着两条草绿色的虫子,摇摇晃晃的,仍然不舍得离他而去。
“命犯天煞孤星的人,身世全都如此,没有一个例外。”女人的语调显得异样的平静,只是当叶天身后响起沉闷的连环爆炸声时,她才蓦地提高了声音,“哦?你还带了很厉害的帮手来?怪不得敢孤身闯入我的‘噬魂海’呢。不过——”她放开了小彩,倏地向前一冲,从叶天身边魅影般飘过。
叶天鼻子里闻见了很奇怪的味道,使得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但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那些画面就消失不见了。他的身体随着女人的动作逆时针一旋,只看见对方的黑纱在乱石堆里左一穿右一绕的,宛若一股驾乘着狂风的黑烟。
大约在十秒钟后,女人又回到了小彩身边,双手中各扣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叶天的心猛地一沉,待看清了那是两颗棕色头发、黑色皮肤的男人头时,他才放心。只要离开方纯,他就时时记挂着她,把她的安全看得比自身生死更重要。
“你的帮手?”女人问。
叶天摇摇头,他对这两颗头颅并没有印象。
女人双臂向后一甩,人头跌进了虫堆里,一转眼就被噬魂虫层层包裹起来。
稍后,有七个留着大胡子的秃头男人就从石阵中慢慢地鱼贯而出。他们手上拎着的并非刀枪棍棒之类武器,而是显微镜、放大镜、潜望镜之类的现代仪器。最后面两人更绝,一手拎着三脚架,一手拎着大地测量专用的经纬仪和水平仪。
“这些石堆的排列用到了太多数学中的几何知识,从一个石堆缺口到另一个缺口虽然只有十九步路,但其中的路线选择却是深奥无比的大学问,因为进入石阵的每个人都有着角度、高低截然不同的视线,视线不同,便决定着他走的路线不同,于是便产生了三百六十一种行动路线。我觉得,石堆的布置结构是采用了中国古代围棋棋盘的设计思路,是一个‘伪立体图’的平面图。如果不是借助仪器,我们根本找不到唯一正确的路径。能设计出这种貌似简单、实则复杂的阵势的人,在当今世界上连一个都没有。”带头的男人并没有向叶天、小彩和那女人投以更多的关注,而是挥动着手里的放大镜,吐沫横飞地向身后的人解释。
另外六人频频点头,回过头去向着石阵左右张望。
随即,紧跟在后面的那个拎着显微镜的男人说:“与其说是‘伪立体图’,不如用一个现代化的词语更准确,应该叫它‘伪3D’更好。那是电脑游戏中常见的手法,用虚拟方式创造一个可视化场景,让观众的眼睛受到善意的欺骗,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立体场景。”
又有人说:“在现代化的仪器面前,任何既有的构造物都能被分毫不差地被还原出来。我刚刚试过,石堆构成的阵势是一个拥有无数选择点的迷宫,假如我们现在拥有一台高速计算机,就能在每一个分歧点上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平平安安地走出来。”
第二个男人立刻反驳:“不不,高速计算机肯定不行。你说的分歧点仅仅指的是同一平面、同一角度里的几十个点,但同样的分歧点可以从一演化为十、百、千、万、亿乃至于无穷无尽。那么,我们将面对大规模的复杂计算,那是一个天文数字,非得‘深蓝’级别的大型计算机组才能胜任。”
看这七个人的语言和动作都不像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人,而是整日蹲在实验室里的老学究,能把他们请到西南山区这片荒山野岭来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总之,这个奇门遁甲阵势是可以被破解的,古代人的智慧虽然高明,但他们没有现代化的测量机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生在一个工业革命后的黄金年代,连宇宙飞船、人造卫星都研究出来了,难道说还对付不了区区几个石头堆吗?”最后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补充。
七个人一起大笑起来,仿佛是来看山玩水的游客,看都不看女人和叶天一眼。
之后,又有一个人说:“各位,我仍有一个疑惑,古代人在这些狭隘的山谷之中布下这么多迷阵和埋伏,其目的何在?我们最初得到的资料中显示,此类迷阵至少有四百个之多,就算随着时间的推移风化腐朽一半,仍会剩下二百个谜题等待我们破解。以咱们目前的工作效率计算,大概需要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这个逼仄得让人窒息的山谷中待上那么久,想想看,真是……”
带队的人摇头反驳:“不不,只要智商最高的那个人赶来,我们的工作效率将会大大提高。你们从未跟那个人一起工作过,相信只要他出现,所有的谜题都不是问题。”
先前的人表示怀疑:“你说的不就是青龙吗?他是政治家、军事家、黑道高手,又怎么会……”
带队的人急了,忽然不再用流利的中文表达自己的意思,而是提高了声音,用阿拉伯语回答了几句话。
叶天大致听清了,那人的意思是:“青龙根本不是普通人,他拥有至高无上的神的智慧,自身修为已经接近于天神。在他面前,我们都只不过是阿拉伯世界里的一粒沙子。”
“没错,真正的青龙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叶天偷偷地苦笑。一路走来,他真正忌惮的也是深藏不露的青龙。反之,身在明处的大竹直二和梅森将军则容易对付一点。
“他们是谁?”那女人问。
叶天苦笑:“我怎么知道?不过看他们五官相貌似乎是阿拉伯世界来的人,应该跟青龙有关。”他的解释很牵强,但不这么说,又能怎么说?
“向前就是苗疆最神秘的禁地,难道你和这群人都不怕死吗?”那女人又问。
“你把小彩还给我,我马上走。”叶天回答。
“她?我说过,她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谁也别想拿走。”那女人说。
骤然间,就在她与小彩中间的地面上,一把深紫色的长刀破土而出,凌空划出一道紫色弧线,把两人紧握的双手分开。
小彩踉跄跌倒,叶天倏地俯冲过去,左臂一抄,把她揽在怀里。
他的心猛地一沉,因为即便是隔着衣服,他也觉察到小彩浑身发烫,应该是处于极度高烧之中。
“小彩,你醒醒,我带你回家。”叶天柔声安慰着小彩,大步后退,离开紫色长刀的攻击范围。
电光石火之间,紫色长刀连闪了十几次,有几次堪堪就要卸掉那女人的一条腿,但都被她避开了。
“乌米空,巴巴轰,堪堪斯多尔……”女人并起左掌,将食、中、无名三指横着按在额头上,大声念咒,声音凄厉诡异。
偷袭者沉寂下去,紫色长刀也消失在地缝里。只过了三秒钟,地面哗地一翻,一个穿着紫色紧身软甲的瘦长怪人穿山甲一样钻出来,摇摇晃晃地双手握刀,长刀拄地。他杀不了那女人,但头顶、肩头、手臂、腰身上都挂满了半寸长的棕色虫子。
“乌米空,巴巴轰……”女人继续念咒,虫子立刻摇头摆尾,向着怪人的衣服缝隙里钻进去。
“不要念了,我该死,不要念了……”怪人一张嘴,鼻孔、嘴巴里也不断地爬出虫子来。这些虫子已经沾染了他体内的鲜血和汁液,有的红,有的白,有的竟然是绿汪汪的,翻翻滚滚,生命力极其旺盛。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苗疆万蛊之源的神圣法力,你在地底穿行,已经搅扰了万蛊之源的安宁,只能用全身的骨肉血脉赎罪。虫入膏肓,食脑穿肠。这就是外乡人无知闯入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吗?”女人冷冰冰地说。
怪人在地上翻滚蠕动着,陡然喷出一口红中带黑的鲜血,嘶声吼叫:“救我……青龙老大救我……救我……”
那鲜血中也带着各种颜色的蠕虫,每一只的身子都因吸饱了血、吃够了肉而变得圆滚滚、滋润润的。
没有人救他,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再者,一旦蛊虫入体,就算现场有当世良医,也不知道该用何种药剂或者从何处入手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