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程博衍打完电话,项西上了车,王哥看了看时间:“现在居委会也下班了,先去吃点儿东西吧?下午再去?”
“嗯,”项西想了想,“我带你们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这片儿……我熟。”
“那你给我指路。”王哥笑笑。
车开出去之后,项西却没有指路,沉默地看着车窗外,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了一句:“要不,咱开车先随便转转吧。”
“没问题。”王哥马上说。
赵家窑地盘不小,派出所在这片破败的边缘,王哥也没问他要怎么转,慢慢把车往里开了过去。
白天强烈日光下的赵家窑看起来依然没什么生机,反倒是把密密麻麻的像长在空中的灌木丛一样的电线看得清清楚楚。
路很窄,大半只能过两辆车,地面上的坑坑洼洼在阳光里投下阴影,一眼看过去全是大大小小的黑。
项西第一次坐在车里从这些路和坑上经过,车时不时颠簸一下,他几次差点儿咬着舌头。
“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路这么破。”他看着路边的那些小商店和小吃店,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跟门脸儿一样萎靡不振的老板。
“这边儿也没人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片给开发了。”坐在后面的刘哥说。
“哪个开发商拿得下这片地,一个个开口都是要把下八辈子的钱都咬够的,”王哥看看窗外,“小项,你是在这儿长大的?”
“嗯,”项西点点头,想想就笑了,“这得算我地盘儿。”
车开到大洼里口那儿子时候,项西让王哥停了车:“我进去看看。”
王哥三个人也下了车,往街口一站。
项西有点儿想笑,这三人组之前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看宋一那架式,估计这几个都是混过的,但相比赵家窑,他们几个要显得更牛逼些。
项西往里走的时候有种自己带着牛逼小弟回来显摆的感觉。
大洼里没什么变化,依然是脏乱差的外形,脏乱差的内里,连养的鸡都还长得跟上几拨没什么区别。
“小展?”路过一扇开着的门时,项西听到了假瞎子的声音。
他转过头:“大师,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假瞎子从屋里走出来,跨出门的时候还没忘了从旁边抓过瞎子眼镜戴上,“你还回来干嘛啊!”
“看看,”项西说,“我路过。”
假瞎子往街口那边探了探头,看到了正抱着胳膊往这边瞅着的三人组,他缩了缩脖子:“寻仇来了?”
“寻谁的仇,”项西慢慢往前走,“我跟这儿没仇。”
“你平叔跑了,二盘也跑了,”假瞎子跟在他身后,“馒头也跑了……你胳膊怎么还吊着了?”
“胳膊累了就吊着,”项西说,又问了一句,“现在谁住那儿?”
“没人住,也没人管,都空着了,”假瞎子说,“小展,你看着不一样了。”
“李慧呢?”项西没理他上一句话。
“也跑了,跟她妈一块儿跑的,火灾当晚跑的,”假瞎子推推眼镜,“要没出那事儿估计已经打死了。”
项西猛地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二盘屋的天台,李慧曾经被踢下来的地方,现在也已经空了,天台沿儿上放着的几盆花全都枯死了,黄色的叶子和枝杈垂着。
“跑了也落不上什么好,”假瞎子在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也就是跟着她妈再找个下家……”
平叔那栋小楼一楼的墙上挂着的小蓝牌还在,写着大洼里17号,窗户上的窗帘拉开了,能看到里面,但项西没往里看。
他转过身往17号对面的围墙上看过去,意外地看到了那只猫。
像是怀孕了,胖了不少,懒洋洋地团在围墙顶上,半眯着眼在阳光里跟他对视着。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喵地叫了一声。
猫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但很快又眯缝上了,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模样。
项西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太阳太强烈,他揉了揉眼睛:“我走了。”
“这就走了?”假瞎子说,有些奇怪,“你来干嘛的?”
“说了就是看看。”项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有什么好看的,一帮将死之人,”假瞎子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一帮瞎子,看了有什么意思。”
“优越感,”项西说,“我就秀秀我的优越感。”
“以后还来吗?”假瞎子问。
“不来了,”项西挥挥手,“大师保重。”
项西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大洼里,上了等在街口的车。
“走,吃饭去,”项西说,“这顿我请。”
“别了,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孩儿请我们的客,”刘哥笑了,“让宋一知道不得挤对死我们。”
“我还要请他吃饭呢,”项西笑笑,“请你在这儿吃一顿也就是凑合,你们不嫌弃就行,赵家窑大饭店,这儿最好的馆子了,就上那儿。”
“大饭店?”王哥有些奇怪地往两边看着,“一路进来没见有跟大饭店沾边儿的地方啊。”
“前面右转,到了就知道了。”项西笑着说。
赵家窑大饭店本名叫老四火锅店,二十平方米,一层,除开店里摆放的冰柜堆着的啤酒箱子和各种杂物,能摆个七八桌。
他跟馒头经常上这儿来吃,一个小火锅三十,算上送的青菜豆腐,随便吃的米饭,他俩一人十五块能吃撑。
老板还认识他,见了他还挺意外的:“好久没见你来了啊小展。”
“嗯,出差了。”项西说。
“你那个小兄弟呢?”老板给他们这桌拿了壶茶上来,“也一直没见着了。”
“回家了。”项西说。
“回家了啊?哎挺好的,”老板说,“回家挺好,哪儿也不如家里。”
虽说现在天气已经凉了,但吃完两个小火锅,项西还是出了一身汗,出门儿的时候风一兜,他打了个喷嚏:“爽!”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具体居委会在什么地方,李警官虽然给了他地址,但还是得找找。
要问赵家窑这片儿的什么黑网吧黑游戏室小赌场在哪儿,项西门儿清,但这种正规的地方,他全都不知道,一来是本来存在感就低,二来这些地方他就是看到了也会跟没看到似的,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接触什么样的东西。
居委会这种东西,是属于居民的。
现在他要成为一个有户口有身份证的居民,才会想到去找。
居委会就在一片老旧房子里,是这片最干净整洁的地方了,一楼门口挂着牌子,倒是不难找。
居委会办公室里就三个女人,两个年轻些的办事员,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主任大妈。
“你是梁川平的那个孩子啊,”主任大妈说出这个名字时,另俩个年轻些的都抬了头往项西这边看了过来,“我知道,你先坐吧。”
平叔本来在这儿名气就不小,再加上现在涉毒在逃,那简直是一下成名人了。
主任拿出了一个记录本,开始详细询问项西的情况:“他当时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居委会应该还去问过的,我查了是有记录,不过当时我还没到这儿,所以还得再了解一下。”
主任说的了解,除了询问和查以前的记录之外,还要带着项西再回大洼里找老居民问问话。
项西愣了愣,挺不情愿地跟着她站了起来:“我也得去?”
“当然啊,”主任说,“你这个事派出所跟我说了,但毕竟不是个小事,还是要了解清楚,本来这个得两三天我了解清楚了情况才能开这个证明的,毕竟你什么材料都没有呢,现在我们对流浪和被拐人员有政策,我们会尽快让你拿到证明……”
项西很无奈地同意了,刚还跟假瞎子说了不会再回去了,扭头不到俩小时又回来了。
主任倒还算利索,直接找了几个邻居问了,项西这也才第一次听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旁证。
是抱回来的。
从哪儿抱回来的谁也不知道。
抱回来的时候很小,是个小毛毛,最多几个月。
具体哪年还真记不清了,肯定是冬天,还裹着厚的包被呢。
回来的时候总病,梁川平差点儿想又给扔了。
梁川平一直都说是捡来的。
……
主任把打印好的证明盖了章交到他手上,旁边年轻些的办事员拿出了一个相机:“可以拍一下照片吗?”
“干嘛?”项西转过头看着她。
“这也算是我们的工作成果,比较有意义,记录一下,”办事员说,“不拍你的脸,也不会公布你的姓名,可以吗?”
项西想了想:“拍后脑勺吧。”
办事员走到他侧后方拍下了主任和他一块儿捏着那张证明的照片。
“小伙子,”主任拍拍他的肩,“祝你以后工作生活都顺利。”
“谢谢。”项西看着手里的证明,上面鲜红的章很耀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关自己的东西上有这么个红章,感觉挺神奇的,马上就会变成一个真正在普通人的强烈兴奋感充斥在他身体里。
这种感觉他却没办法表达出来,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不知道他这几天以来的心情,期待,兴奋,不安,想大喊几声,想吼几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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