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毅明白应承安口中的能杀人指的是什么。
他虽然奉命和留守京城的将士往来交际,探听其诉求报于皇帝,这几日一直在京郊奔波,但也听闻了昨日的风波,只是军中规矩森严,无人敢放肆议论,还不知道昔日同僚之子也参与其中。
不过这点消息确实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宿抚在吩咐他前去京郊之前再三嘱托,无论他许出何等权利,他都需对应承安保持警惕之心,更何况屠毅还曾听到应承安斩钉截铁地对宿抚说“今年抡才大典必出变故”,警惕戒备之甚,恐怕数个宿抚落在一起也不能及。
他仍旧犹豫了一下,略有含糊地答道:“有克一城之力。”
这样回答让应承安无法知道宿抚提前布置下了多少人手,又不能算作无用之语,屠毅没有必要在这上面夸大其词,而处置几个官宦之家并无大动干戈的必要,这些人手已经足够用。
应承安思忖了下,微微直起身,正欲吩咐他带人前去卢府,蓦地从屠毅的回答中捕捉到了一丝诡异之处。
——他真正问的是禁军中有多少人与世家没有牵扯,算得上无牵无挂,又能为宿抚提刀杀人。
而非多少军士训练有素,在两军对垒之时能奋勇上前,杀敌克城。
前者要得是敢于任事与忠诚,后者多数时候要的是血勇和丰厚赏赐。
想到此处,应承安不免重新审视了一下屠毅的神色,临时改口,淡淡道:“请屠副统领带齐人手,将今次参考会试的士子聚到国子监中加以看管,无论落榜中试。在此稍后一二。”
继而他转头去吩咐禁卫:“从内阁叫名翰林检讨随屠副统领前去,免得士子再生事端。永光元年的状元还在内阁习政吗?在的话叫他来。”
没人能从应承安的语调中听出他改了主意,屠毅守礼地拱手应是,退到旁侧站定。
应承安则侧过头去看了宿抚一眼。
新君被汤药和肉粥折腾了一番,终于陷入了酣眠,大约鼻窍不太通,微张着嘴,正打着没完没了的小呼噜,听上去鲜活又扰人,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但应承安不能不对他抱以警惕。
亡国君通晓文武事,宿抚南下时他虽无力干预世家鼠目寸光地对他阴奉阳违,但汇聚到手中的军队并非毫无抵御之力,统率的将领虽比不上宿抚的赫赫威名,早年也是能征善战之辈。
调遣用兵没有出过差错,粮草充沛,将士和睦,即使这样,在宿抚手底仍像纸糊似的不堪一击。
应承安不曾亲临战场,他向宿抚旁敲侧击地询问过那些战败将士的军容军纪,得到的仍是正面回答。
既然问题不是出在将士本身,那就只剩一个答案。
技不如人。
应承安不敢相信一个能在战场上纵横睥睨,所向无敌的将军没有足够的敏锐在朝政倾轧中立足,哪怕他一时不熟练,也不可能毫无自保之力。
屠毅就是他留下应对自己的后手之一。
应承安心如止水地翻过一页奏折,心里有些惋惜。
他对与人过招,你来我往毫无兴趣,只恨不得对手全是能任他摆布的提线木偶,但旋即又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失笑,摇了下头,摒除这些幻想,将注意力放回奏折上。
他手中这份奏折是兵部报上来的账簿清算,列出往后三月的军饷调派,只待皇帝准许就能发往各地。
照理说这份奏折不应当落在应承安手中,哪怕宿抚仍在称病,也应该径直交给他处置才是,但机会难得。
即使这很可能是个试探,奏折上写的字一个笔画都不能信,应承安仍是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整本奏折的内容。
片刻后他闭眼默背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合上奏折放到了一旁,准备等宿抚醒来再给他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免生出几分谨慎与不安。
应承安明白宿抚敢放手让他理政的倚仗有三条:
一是他手中无兵,而本人相较满屋沙场搏命回来的锐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算夸赞,只要他心中还存了复国之志,就不可能做出刺杀这种同归于尽的蠢事。
二是他虽然口口声声地宣称已经与宿抚分道扬镳,但平心而论,两人仍勉强能算是志向相近的一对知己。应承安想要个海晏河清,宿抚何尝不是如此?
否则以他前些日的暴戾,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放任亡国君的挑衅与作对,屡次动杀机,到下手时又却步。
是贪图他好皮肉,还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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