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插手朝政不名正言顺,这几名同考官还请子和自行处置。”
应承安默不作声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觉得被毡鞋捂得有些热,就弯下腰去解鞋带。
隔间床尾的气窗开了条缝,寒气一点点从窗外渗来,驱散了御医煎药的味道,叫人精神一振。
应承安在这凛冽味道中呆了片刻,满心烦躁被洗去不少,再透过书架看坐在龙椅上的宿抚也不像刚刚那般一肚子恼火,但还是忍不住惋惜地想:我的“梅影横斜”。
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挂记一碗羊杂粉丝汤。
宿抚捏着鼻子喝了御医端来的汤药,随手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两口,除去满口药味,才对本场会试的副总裁道:“起来吧。”
副总裁姓师,与前朝太后师娴同宗同辈,只是算在五服外,关系并不亲近。
师氏中人做学问自然是好的,这位官职虽不重,在士林中的名望犹在卢天禄之上,往日外放为官时也有清洁廉政的名声,只是终归是年纪大了,能力和记忆都不如从前,面圣时颤颤巍巍的,宿抚问什么都答不上来。
宿抚将雁探司查出的十字通关节拿出来给他看,也只得了个疑惑眼神,和醒悟过来后的连声否认。
宿抚往日没有与他打过交道,所知都来自雁探司,见这么一位老人家被自己三言两语吓得涕泗横流,也觉得于心不忍,就和缓了语气宽慰两句,叫禁卫把他送回值房。
应承安跪坐在床上摩挲着他那柄平海剑,听到宿抚说“莫担忧”,忍不住露了个揶揄笑意,心想: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可不是说来听听的。
可惜宿抚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命禁卫送走副总裁后,又逐一召见了除卢天禄外的考官,将那十个字依次拿给他们看,令他们回忆都在那几份卷中看到了这几字,当时又是什么情况。
这些考官先是听闻同僚死于非命,后被禁卫在值房中拘了三日,本就有些胆战心惊,又逢皇帝抱病亲审,更是恐慌不已,竭力想要撇清嫌疑。
宿抚从头看到尾,竟没找出谁有破绽,只好垂头丧气地来求助应承安。
然而应承安带着一副一言难尽的神色看了他片刻,惑然道:“子和为何要依次问他们?”
宿抚茫然地回望过来,问道:“怎么说?”
应承安把横放在膝头的平海剑挪到一旁,起身下了床,早有宫人把他在书房内穿的鞋拿来,跪在地上侍候他穿鞋。
“我原想看有几人知晓通关节败露后急着抹去手脚,与宫外联系,此事叫雁探盯着就行,可没准备荒废时间亲自问询。”应承安说,“科场舞弊虽受朝野瞩目,不过诸多国事中一桩,子和若把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与因私废公何异?”
宿抚并未想到应承安会这般说,想到应承安这几日翻阅奏折时的态度,愣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愿闻其详。”
应承安在这上面倒不吝啬口舌,也不着意隐瞒,径直解释说:“往年京中没有这么冷,我调了今年各地的农政奏报,才知京城并非特例。如此风雪严寒,若不及时赈灾,恐怕民不聊生,熬不到开春时。”
他有些口渴,然而走到桌边一看,自己的那杯茶又被宿抚糟蹋得一干二净,不由得微妙地停顿看一下。
宿抚没听出来,他走在应承安身边,满眼的求知欲。
应承安回身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新的茶盏,从茶壶里倒了茶,又道:“新朝初立,百姓心中不安,又遭逢雪灾,滋生流民,倘若处置不当,失信于民,各处必定有人借我之名起义。这是其一。”
宿抚听到前面时眉头就已经拧了起来,在听到“借我之名起义”,面色更是不虞,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半晌才问道:“其二是什么?”
应承安倒空了茶壶里的茶,示意宫人再烧一壶来,禁卫觑到余裕,在阶陛下拱手道:“禀陛下,马已经备好了。”
宿抚点了点头,叫宫人去取厚衣。
“其二是沅川,”应承安只说了四个字,“天下粮仓。”
宿抚面色微变。
应承安转着手里的空茶盏,颇有些心不在焉,隔了一会儿才接上自己的话:“好在前几年风调雨顺,京城五大仓的攒了不少陈粮,省吃俭用的话大约还够九个月。子和若不打算冬日用兵,那就只剩半年功夫。”
“半年。”他重复了一下,问道,“半年内……子和能打下沅川吗?”
宿抚的神色已经比应承安拿剑点上他心口那一瞬间还凝重,沉声道:“为何我不见户部上奏此事?”
“户部报了,”应承安答,“是我惯于看数据,户部旧习未改,子和不知往日储粮数目,没看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