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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小姐说:“苏哥哥真是好出手啊,他不去送孟姐姐,却反来送你?不知让孟姐姐晓得了,会如何想?”
苏晴头脑发蒙,心却一直沉了下去,脱口道:“什么孟姐姐?”
“孟婵娟。你的表嫂子。”秦家小姐道,“不会她才离开了顺天府几日,你就不记得人家姓什么了吧?”
这一世,先变猫再变人,只有苏慕白是她心底里唯一的寄托和依靠。苏晴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从未觉得这样冷过,她颤抖着身子望向身后的淑儿,淑儿倒也懂事,立马俯身附过耳来。苏晴哆嗦着嘴皮子,低声问出一句话来,“我表兄他,已经成亲了?”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住淑儿,生怕她说出一个“是”来。淑儿虽觉得莫名,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目露担忧地望着她家小姐。小姐从马上摔下来,瞧着虽然没事,但不想非但心性变了,还连许多简单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当真是可怜。
此时旁人说什么,苏晴都听不清了,只勉强提着最后一丝力气,坐在石凳上没有滑下去。
许是觉出了异样,那帮小姐们倒也未再出言讥讽,只崔家姐姐瞧苏晴一直哆嗦,便斟了一杯新烫的酒给她,说:“妹妹是觉得冷吧,喝些酒暖暖身子。”
前世的苏晴是滴酒不沾的,因为她的酒量很差,杯酒下肚会发生什么事,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可此时,她的心中只余下苦,不假思索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见众人闹得有些过了,崔家姐姐忙欲找些别的事来做,便说:“说好了今日要赏雪吟诗,妹妹们怎么光顾着讨论起衣服来。这样吧,一人吟上几句,需是与雪有关的。吟不上来的,便需自罚一杯,妹妹们看如何?”
众人纷纷首肯,苏晴却只顾饮酒,淑儿想拦,却拦不住,也不便明阻。知道小姐心中不快,想着便由她喝吧。
崔家姐姐道:“那便由我先开始吧。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众人纷纷道好。苏晴坐在崔家姐姐左手,她不接声,便由她右边那人接了过去,一时七人轮了一圈,还是到了苏晴这。
比之慢饮浅酌,哀伤时的快酒更易使人醉,何况是对酒量不好的人。巧的是,无论是苏晴还是柳雨晴,酒量都无法当得一个“好”字。
苏晴将酒杯置在一旁,此时酒劲上冲,头脑已十分不清醒了,除了心间的痛,便只觉得恨极了面前的这帮子人,残存的猫性也全涌了上来。她的苦难,都是从她们的挖苦嘲讽开始,否则,她又如何会知晓如此残忍之事?
苏晴头脑昏沉,便将罪责全数归咎他人,旁人吟诗吟得越畅快,她心中便越愤懑,此时脱口便道:“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她思绪杂糅,所吟诗篇便也混乱,竟是将清代赵翼和龚自珍的两首诗,糅合在了一起。可眼前的这帮明朝小姐听过才怪。眼下,便成了苏晴讥讽她们所吟诗词老旧,奉劝老天多降些人才下来,取代她们这帮附庸风雅的无才之人。
众人面色尴尬,苏晴醉眼朦胧地瞧着她们,觉得很是解气。
崔家姐姐强笑道:“先前规定了需是咏雪的,这一把,可算是妹妹输了,需得自罚一杯。”
“好啊,喝就喝。”苏晴笑笑,便伸手去抓酒壶,不想却抓了个空,再次伸手,还是空了。一个酒壶在她眼前晃成了俩,可她却一个也抓不着。
“罢了,我替妹妹喝吧。”崔家姐姐瞧了瞧苏晴模样,又对淑儿说道,“照顾好你家小姐,不能让她再喝了。”崔家姐姐说着,便要仰脖饮酒,谁想这一杯酒,却被一人伸手夺了过去。
秦家小姐道:“这杯酒,我来喝。”
此时的苏晴更思考不进,一直对她恶意满满的秦家小姐为何要替她喝酒,正想嚷嚷:我自己喝自己喝,不要你们替。可此时她的动作已经很迟缓,眼睁睁瞧着秦家小姐喝完了酒,对她说:“真是看不出来,柳姐姐竟然会作诗啊。”
苏晴憨笑了一下:“作诗,有什么难。”她犹记得自己此时所处乃是宣德三年,宣德以后的诗词那么多,人家要多少,她就有多少。可任由她会得再多,又有谁能把苏慕白或者苏白还给她呢?
秦家小姐道:“那么,就请柳姐姐做首咏雪诗来,让妹妹们欣赏一番,可好?”
苏晴痛快答应:“好!”
座中众人俱笑嘻嘻地等着瞧苏晴出丑,许多人都未注意一艘画舫悄悄停泊在了一旁,有些瞧见了的也是故意不出声的。那船停的位置很巧,正被半边亭栏遮住,从亭中不易瞧见船上,船上人却能将亭中众人一举一动清清楚楚地收于眼底。
苏晴在心中思量,若说咏雪诗,最著名的莫过于毛爷爷的那首沁园春雪了。而此时,也只有沁园春雪的磅礴意境,才能辉映她心底的磅礴哀恸。苏晴想着,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淑儿来扶她,却被她推开,“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醉眼缓缓扫过座中众人瞬间收敛起的面色,苏晴的心中很有一股报复得逞了的快意,恨不得当场就唱一首金太阳来歌颂毛爷爷,却硬是一口气背诵了下去:“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四下寂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不远处画舫上的众公子,也一同噤了声。肃王爷目中露出一丝玩味,瞥了一眼苏慕白,见对方向不显山露水的面上,竟也带了一丝诧异。
许久,崔家姐姐干笑道:“只听闻过诗仙李白,醉后成篇,想不到柳妹妹也……”
苏晴正要跟着笑,秦家小姐却忽然站起来往她身上一推,“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你一个女子,是想要学习武则天,造反吗?”
这句话让醉中的苏晴浑身起了一个激灵,脑中瞬间清醒了数分。可是异变发生的速度比一切更快,她本就因着酒醉站立不稳,被那样用力一推,立时便向后栽倒了下去,直直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耳边,满是众人刺耳的尖叫。
苏晴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什么感受,比刚得知苏慕白已经娶亲时会更冷,此时她却知道,原来被死神拥抱的时候,那种冷意,才是真正的深入骨髓。她张开口鼻,向着湖底一直沉,想用这冷,来麻木自己心间的痛。
窒息瞬间,一个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向上拽去。苏晴回过神来,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攀住了那人的身子。可她此时浑身冻僵,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那人伸出手来,反扣住她的腰身,带着她向上游去,也仿佛是将她从地狱中拉了出来。
迷蒙中,苏晴只看到那人的一头青丝,在水下依然恍若缎子一般柔亮。
湖岸边上,侍卫们先是听见正在亭中小聚的众小姐一阵慌乱叫嚷,然后眼睁睁瞧着肃王爷也跃入了水里。再寒冬腊月也顾不得了,侍卫们立时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水里跳。
秦家小姐拼了命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故意推她,真的没有!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大家都看见了!”
“是,我确实都看见了。”苏慕白冷冷道,“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