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竹曾报道过那个地方,并且在那里拍了婚纱照,那是一座美好的小城,是一个充满感动的地方。
睡前江恋照例给哥哥打了电话,没人接。
可惜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零零散散、断断续续,许多片段从梦中走过。一觉醒来,江恋自以为睡了好久,一看时间,结果才十二点,还不算太晚。
哥哥已经回来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还锁着。
江恋匆匆出了门。她有点担心白天遇到的那个男生,跟个傻子一样,丢下他一个人,也不知道会去哪,记得他说家在北京,大晚上的,应该不会回去了吧,那他住哪呢,也不知道带没带身份证,有没有钱。
想着想着,江恋皱起了眉头,她本来是不想管这事儿的,但是刚刚那个零零碎碎的梦里,好像出现了这个人,不由来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还是去看看吧。
远远地,江恋看到公交车候车处排椅上坐着一个穿黑衬衫的男生,眉头皱更紧了,不禁喃喃到:“这个白痴,真的是……”
真的是让人不省心。
男生看上去是那样的孤独。在江恋的世界里还从未有过的恻隐之心,这时竟是有些颤动了。
现在的安言像极了那时候的自己,孤独,无助,辛酸,苦楚。
江恋依旧冷着脸,她捡起地上的空易拉罐扔进旁边垃圾桶里,站定在安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排椅上坐着的人,那人抬头看她,脸红红的,应该是醉了,也可能是冻的,眼睛红红的,还沾着泪。
“江恋,你……”
“你什么你,怎么不冻死你啊!”
安言没说完江恋就打断了他,将手里的羽绒服丢在那人腿上,“穿上!”
她有点生气,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脑子有毛病,入秋的午夜,穿件衬衫就敢露宿街头了。
安言确实冷得厉害,手僵地动不了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可以感觉到膝盖被寒冷撕开的疼痛感,生疼生疼的,还有些麻。衣服直接掉到了地上。
江恋没了耐心,瞪了这个生活常识几乎为零的男生一眼。路灯打在她的脸上,精致的面容多了表情倒是多了几分灵动。
捡起衣服,生硬地往安言身上套,但是无奈,身高差距太大,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即便如此安言还是被她拽着脖子拉低了几分。
顺势,安言抱住了她,抱住了这个大半夜跑回来给自己送衣服的女孩。拥抱而已,江恋不为所动,寡淡如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容易小鹿乱撞的少女心,但是安言温热的鼻息打在耳朵上搔得痒痒的很不舒服。
她挣扎了一下,微愠:“安言,你放开!”
安言不说话,也没有松开怀里人,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像是在拼命地吸取温热,又像是找到了一个支点,不肯撒手。
江恋没再说话,也没再挣扎,就任他抱着,就像是被难过的江淮抱着那样,任由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抱着,任由他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脖颈,流入颈窝。
许久许久,站得江恋都有些腿麻了,那人才说:“江恋,我没有妈妈了。”
江恋没说话。她早就没有妈妈了呀。
安言说:“她痛苦的时候,我不但没能陪着她,就连一句问候都没有,甚至到最后,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最后一程都没送她。”
他说:“她是一个好妈妈,但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甚至都不配做她的儿子。”
这次江恋轻轻推了推安言的前襟,让他松开自己,她往后退了退,抬头看向对面人的眼睛,神情一如既往,她说:“安言,如果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做,在你妈妈离开之前你知道她生病了,你会怎么做,你能做什么。”
安言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除了悲伤,除了无奈应该也做不了什么吧。
江恋再次踮起脚尖,她抓起安言的衣领,把他拉进,说:“你母亲不告诉你,是不想因为自己而伤到你,让你活在悲伤与悔恨里,至死她都在守护着你。现在,她走了,你就不能好好爱护自己、好好生活吗?这是她的心愿,一个母亲的心愿。她只是不想你受伤啊,你懂不懂啊?你现在这样作践自己是什么个意思!”
她甩开他的衣领,声音加重:“你要是冻死在这里,才是真的不配做她的儿子!”
说完,移开了目光,她盯着远处的灯火,平复着心里的五味杂陈,她其实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讲话的,确实这样太牵动心神了,容易扯开已经结痂的伤疤。
许久,安言擦了擦眼泪,扯开一抹笑,低声说:“对不起。”他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
然后,伸手摸了摸江恋的头,又说:“江恋,谢谢你。”
江恋抬头,撞上了安言的笑容,这是江恋第一次看到安言的笑容,她可以保证,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容,也是最扎心的。
这样一来到是把江恋搞得愣愣的,刚刚还委屈得像一个孩子,现在怎么就摇身一变大哥哥了,还摸摸头,怪不自在的。还是说自己的话有那么多力量的吗?
心里活动转瞬即逝,这是常年来养成的习惯,算是江恋的一项超强技能吧,无论内心如何翻江倒海,表面上依旧淡漠如出。
她不动声色地把头从安言手下移出,抬眼接上男生的目光,她说:“你没必要谢我。世界上悲惨的人很多,你的故事感受不到我,只是不希望这么好看的帅哥被冻死罢了。”她说得轻浮,真就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样,听得安言一愣一愣的。
确实,安言疼得太轻,跟江恋比起来九牛一毛而已。
安言回过神的时候,江恋已经走了,茫茫黑夜里,灯光将道路照得绵长,斑斑点点的树影投落在人行道上,安言一个人走着。身后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不急不缓地跟着。安言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冻死的。
他只是想不通,他只是难过,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的突然离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对母亲充满歉意的自己。
而那个女孩,她担心自己冻着了,跑回来给自己送衣服,她还说世界上悲惨的人还很多,要好好生活,要好好爱护自己,她说这是母亲的心愿。
穿着江恋给的羽绒服,戴着她扣到头上的棒球帽,安言跪在母亲墓前,眼睛又红了,他说:“妈妈,我爱你,我会一直一直爱你的,无论你在不在身边,我都会好好生活的,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爱护自己的。”
离开墓园,安言走上了那辆一直跟在身后的黑色奥迪车,驶向城市的中心,交通灯的停滞,交叉路的转向,痛苦终究是要结痂的,他总归是要回到自己特定的生活轨道上的。即便这一夜他没有遇到江恋。
捧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带上遍体鳞伤的自己,徘徊在万千世界里,彳亍前行,任灵魂流浪。
终究,我们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要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