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为杨业。令公跪倒谢恩,太祖说别忙,我再赐给你杨家一块匾额。有人拿过来手卷,太祖挥笔就写“平定广辉德昭嗣顺”,群臣一同山呼万岁,庆贺升平盛世。这八个字呢,里边就暗含着太祖皇爷当时的心愿,自杨令公归宋,天下一统还差最南边儿的两广了,因此叫“平定广惠”。临下笔的时候,太祖一琢磨,惠字不合适,就给改写为“辉”了——这样儿一写,我的心意也是群臣猜出来的,不是我直接说出来的。第二条,也就是眼下太祖皇爷最担心的,太子德昭能不能顺利地嗣位?因为自己多年在外用兵打仗,尤其是下南唐一困好几年,京城政务全都是宰相赵普和自己的二弟赵匡义打理。不久前赵普刚被排挤出京,等到自己下河东回来以后才发现,太子早就被二弟架空了。太祖皇爷借口自己被呼延赞一鞭打伤,命二弟代自己御驾亲征去灭河东、取太原,也是想趁机支走二弟,自己好重整国政,给太子换上能够帮扶的贤臣。可说什么也没想到,呼延赞做了先锋以后,连下河东数州,很快就围困太原城了。后来为了恩收杨继业,不得已太祖老主自己再抱病出京,到太行山前举锤招降。等到再回京,肉龙头二番迸发,陈抟老祖进京为他调治,太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太多了。因此金殿上写下天波楼的匾额,这八个字就是你八子的新名儿,从今天起改换原名儿为延平、延定、延广、延辉、延德、延昭、延嗣,加上回京路上新收的义子延顺。这一换名儿,杨令公算是踏实了,而且多多少少对这位智聪长老有些崇敬之情——这换名之说可是让人预言说对啦!
所以这回二上五台山,令公一合计,与旧友智聪大和尚也十几年没见啦!专门前来拜访。如今智聪大师已经不再任五台山全山总领的僧正住持了,新任全山住持的乃是广慧大师。二帝来五台山游玩,接驾就由广慧大和尚来主持了,皇上要去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的,自有不少人陪同。智聪长老难能得闲,便在自己的兴国寺中招待令公父子。哎?父子都按次序落座,老和尚就瞧出来了,来了七个儿子,里边儿少了一个。令公就把这一回出兵夺关,七郎连立战功,后来怕在阵前再有闪失,自己逐他回京的事一说。哦……老禅师点点头,“令公,还记得当年老衲我跟您提起过的事吗?”“哦?杨业我蒙大师垂训多矣,但不知今日大师提示,是哪一桩哇?”“呵呵呵,令公啊,您这是贵人多忘事。十几年前,我曾经跟您提起,您这几位公子,需留在老衲山林之中避入方外,才能躲开俗世间的争斗,也才能躲开是非祸害!如今十几年已然过去啦,您这会儿以为如何呀?”令公对智聪长老的见识自然是佩服,为什么呢?当初老和尚也说啦,你这几个儿子里唯有六郎君福运绵长。可不是吗?七个儿子里,只有六郎福气最大,走马撞见二帝被擒在铜台,迷迷糊糊杀敌救驾不说,还得着了郡主的珍珠衫。现在是当朝郡马,有养老宫的贺太后护着,八王也拿他当自己的亲妹夫。“哎呀,老禅师啊,您当年说的可是都应验啦!那阵儿您给我留下来四句偈语,是您说的:‘立名无佞,建业天波,辛勤劳苦,李陵荣枯。’果不其然,到在东京城金水河畔天波门里,老主爷为我杨家加盖一座无佞府,府门头起建一座天波楼,这不都是叫您说准了吗,哈哈……”其实令公这也是跟老禅师开玩笑,当年自己刚进东京时还真是吓了一跳,认为这是老方丈的神机妙算,可是后来眼见智聪长老可以轻易地进宫与太祖皇爷见面儿,这才悟到,其实不是老方丈会算命,完全是老方丈提前就知道了皇上的安排,暗藏在偈语之中,拿李陵的教训,暗示我不要学李陵之愚昧,留恋于“汉”,贪图愚忠刘氏的虚名。
老禅师看着令公,摇了摇头:“令公啊,老衲如今旧话重提,说的就不是这件事啦!偈语中的词句,来自上天的垂示,我不能跟您多讲,日后事到临头,您自然会有所领悟。今天您陪王伴驾来到我的五台山,我才又跟您提起此话,说的不是那会儿,说的可是眼下哇……”“嗯?大师,您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还请您多多指教。”“不敢……令公,京城之事,五台山虽小,老衲我也多有耳闻。”令公就怕人提这件事,这是他此番挂帅扫北最大的心病,虽然是撸了潘洪的职权,可是陪在二帝身边的还是潘洪党羽,天天能嘀咕什么呢?今天广慧大和尚率领五台山僧团陪同圣驾游山,也能瞧得出来,真正得宠的不是大宋的王侯宿将,而是太师潘洪与潘家近党。令公抬眼看老禅师,就见智聪大师面带忧闷之情:“令公啊,恕老衲我直言,我观如今您在朝堂之上,君王之侧……可与当年不可相比啊。”令公一听就知道大师想要说的是什么,扭头看看,客堂里倒也没有外人,除了七个儿子跟着自己,再就是老将王源,其他几位家将都在外间儿。令公轻轻咂了一口茶,清清自己的嗓子:“唉……大师啊,实不相瞒,此番出京扫北,实在是比往日大不相同!”令公这心里也是憋闷了不少日子了,难得面见老禅师,多年的知己,老头儿总算是逮着机会了,一泻胸中淤积,就把去年小年之后潘豹摆擂一直到今年七郎打擂到后来跟随扫北的这些过往都跟老方丈讲了一遍。令公这么一说,这话可就长了,老禅师听在心中,边点头边宽慰令公,有时也难免摇头叹气。可是工夫儿一大,日头偏西,圣上传旨过来,满山够品级的文臣武将,全都到菩萨顶与圣驾一同享用素斋饭。这没辙啊,令公和老禅师只得先谈到这儿,一同登菩萨顶拜见圣驾,甭管吃多少,都得陪同皇上用素宴。
二帝自然是兴致盎然,邀请全山僧正总住持广慧大师与八王陪同自己左右,曹老帅、潘洪和杨令公依序排列在左右,君臣一同饮食五台山香积厨高手给烹制的素斋素菜。智聪长老年岁大了,陪皇上用了几道菜,也就找个托词,告辞回自己的兴国寺。令公一看今天是不得与长老多聊,也就强打精神儿陪着皇上喝茶闲聊罢了。智聪长老回到自己的禅房,心里装着心事,一时之间还睡不着,就着灯光之下,翻开几部经书闲看。嗯?忽然就听到自己的禅房之外有人叫门:“敢问大师,您此刻可否容小将一见?小将今日听大师说法,似有所悟,然多有不明,尚求您能指点迷津。”哟?老禅师一听,并不认得这位是谁,“这位将军,何必客套,既然此刻造访,必是你我夙世之缘,快快有请……”禅房的小门儿应声而开,老和尚抬头一看,嘿,一条大汉!身高九尺,面色泛青,高额阔腮,卷眉大眼,鼻直口阔,□下是满部的青钢髯。仔细辨认,似乎是有点儿眼熟,好像就是杨继业膝下的七子之一,但是是谁,一时还不好说。“小将乃是今日随同家父叨扰大师的第五子,杨春杨延德是也。”“哦,原来是五将军,老衲实在是不知,有失远迎啊!来来,快快上座。”“老禅师的面前,哪里有小将的座位,实实是不敢!小将今日听老禅师似乎还有话要说,无奈父帅的职责所在,今夜晚间不能够再多向大师您求教……”“嗯,那么今晚你来我的禅房,是你父帅的意思吗?”“不不,大师您千万不要误会,父帅此刻可能还在陪同圣驾,小将我虽为护驾八虎将之一,但此刻满山皆是扈从军校,用我等不着。我一时难以入眠,专程前来向大师您求教。如今时局若此,我父子伴君扫北,可说是步履维艰,但不知老禅师您有何指教?”
智聪长老上下打量了打量杨五郎,心中难免诧异。看五郎的相貌,看似是勇猛有余的莽夫,可是自己今天与老令公的一番对话,六郎倒没有前来找我,反而是这位五郎?看起来杨继业的儿子当中,心思最为缜密的反而是这老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将军您能提到这一节,足以得见将军您的善念,这也是你我五百年来修得的缘分。老衲实言相告,听闻令尊所言,得知此一仗万岁必然要直指幽州,也就是说,过不了几天万岁就要从五台山下山去伐幽州……你父子可是千万不可相随下山,一旦相随一同讨伐幽燕,此一去必然是凶多吉少!”老方丈话说到此,并不愿再深说下去,看五郎的脸上也是半信半疑,“好,五将军,我的话这样说你是不会相信的。这么办,我看看你随身的短兵刃是何物。”“回老方丈,小将的随身短兵乃是一对板斧。”“好好好,老衲明白了,这是你们外祖父金良佐的宝物,削铁如泥!很好,斧子如父子,你们兄弟当年不肯在我高山出家为僧,无非是放不下父子之情。如今我看你是不是能放得下你的斧子吧!你的斧子本是一对,留在我的方丈室内一把,你随身揣好一把。今夜二更天时分,你再按我说的地方去等我,老衲保管你必有奇遇!”
杨五郎不知何故,就将自己的一把斧子留在了智聪长老的方丈室里,单单在腰里别着一把斧子,离开了兴国寺。按说二更天可也就是现在的晚上九点多,也等不了多长时间。按智聪长老说的,顺着山间的小道儿爬上菩萨顶的后山,果然是暗藏一座深潭,潭水边有一座松林。五郎听老禅师的吩咐,藏身在松林之内,等待禅师来点化自己。谁承想老禅师没来,倒等来了皇上和八王,更加惊喜的是,救驾勇斗巨蟒的大个儿,听八王这么一喊,提醒了自己了,仔细一看竟然真是出走了很多天的七弟!可是不好,巨蟒缠住了七弟,七弟手无寸铁,难以敌对巨蟒。嘿,怪不得老禅师叫我手握斧子在这儿等着哪,这是叫我砍这怪物哇?五郎一瞧,事在紧急,哪容自己多想,挥着自己的斧子就跳出来了:“七弟,不要担心!少要受怕,哥哥我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