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覆瞧着她出神的样子,忽然席地落座,捧起白玉琴,手指缓缓拨弹。
此曲,竟是前人所著失传已久的凤求凰。
他纯白莹洁的手指极快地弹着,每一声都落在实处,都分毫不差。
质地细腻的白玉琴奏出的声音宛若天上而来,空灵流转在山川,闯进佳人心间。
容一归痴了片刻,方从腰间抽出与她征战多次的长剑,立在甲板上开始默默舞剑。
剑势一如既往的凌厉,却又掺了三分爱恋,和着翩跹的乐曲铮铮转动,割裂空气的声音竟如此入耳。
后来几日,她和迟覆游湖舞剑弹琴,过着她这辈子从不敢想象的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
正如古人一语中的,好一个美景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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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勒哲找到她,说迟煜的圣旨又下来了,她要再去西北杀敌。
可是,是个人都知道此趟凶多吉少。
军队人数不足且人心涣散,供应被层层克扣而参差不齐,将领们一个个花天酒地没了少年决心,而西北草丰马良,唯首领马首是瞻,现如今的巴汗可极更是老辣难测。
太难,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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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不早了,歇息吧。”容一归坐在案牍前,对迟覆说道,“我再过会。”
迟覆一身寝衣松松垮垮,灯火也是忽明忽暗,却掩盖不了他日渐成熟俊美的眉眼,好一个闲云野鹤的得道仙人模样。
他默默看了看她,却又什么也没说,兀自上榻睡去。
容一归继续温习战况和兵法,直至深夜。
“呼!”她长吐一口气,托着腮凝视榻上迟覆熟睡的脸,轻声自言自语,“幼时怎么不觉得你能这么好看?这就是长到我心坎上了吧。”
容一归就着不太明亮的蜡烛,就这么瞧着他,瞧了许久许久,都看不够。
就在蜡烛所剩不多时,她终于起身,揉了揉麻木的身躯,靠近迟覆在的地方。
“迟覆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吧……喜欢到我被人砸了被人砍了,脑子都想的是你会不会替我难过,喜欢到看不得你被除了我的任何人欺负,喜欢到……放任你去娶别的姑娘……尽管我多么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可能这就是娘跟我说的爱。我很爱你,爱到哪怕我多么渴望成为那个该和你白头的人,都选择退让了。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暗卫营,甚至很恨,也从来没和你提起过那里的残酷。”
犹记得她初入暗卫营,所有人对她都是不加掩饰的不屑,她拼了命地练剑,练到同级别中再也没有人能和她对打,而她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只剩下一口气。
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想着,迟覆还在呢,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还要给迟覆种满一片山的竹子,带他游历四海,看遍大漠山水啊。
“以后啊,要好好活着,我会看着你和她走完一生的,就让她替代我吧……或许千百年后,无论是汗青还是口口相传,都不会有我容一归了。你也,早些忘了我吧,我的存在,一直都很可笑。”
一个被换生的存在,没法保护任何人,也没办法享受任何闺阁女子体味过的一切,与其说是个刀口舔血的暗卫,不若说是生错了男女的怪物。
“再见,迟覆。”
再见,那个陪我数星星的少年。
再见,那段回不去的珍贵时光。
再见,那个,从前的容一归。
她弯下腰,虔诚地吻了迟覆的额头。
随即,容一归拿起早已收拾完的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她没发现的是,迟覆的眼睛,在她蹑手蹑脚关上房门的时候,睁的很大很大,然后,空洞的眼睛里,山泉悄然滴落,麋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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