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对视片刻,移开了目光。平静温和的假面卸下之后,终于露出内里扭曲狰狞的恨意“太子殿下已助我良多,何苦再被我所拖累我这一辈子都在隐忍退让,已经忍够了也让够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想抓住什么一般虚虚握起,最后又无力松开。
殷承玉默然。
倒是殷慈光又开了口,他未曾抬头,目光凝在没有血色的指尖上“殿下可曾后悔助我恢复身份”
“未曾。”殷承玉毫无迟疑。
当初助殷慈光恢复身份时,他不是没有设想过万一对方与他敌对的情形。但殷慈光曾帮过他,他也确实愿将殷慈光当做手足。古人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做出了选择,自然也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即便如今结局并不尽如人意,他亦未曾后悔当初帮他。
“那你可曾后悔”殷承玉反问。
殷慈光面色惨然,摇头不语。
他们到底不同。
明月皎皎没有丝毫阴霾。而被月辉所笼罩的人,却生出痴妄困于迷障。
殷承玉不曾后悔帮他,可他却后悔当初在囚雪浮廊相求了。
若他未曾迈出那一步,守着母亲待在永熙宫,安安分分扮好大公主,是不是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不甘和遗憾
可惜这世上却没有如果。
手指握紧又松开,殷慈光敛下所有情绪,平静道“我自知罪无可恕难逃一死,
但我去岁冬日存了一瓮雪水一罐好茶,还未来得及尝。可否请殿下开恩让人送来也省了宗人府的鸩酒。”
“孤会让人送来。”
殷慈光笑着道谢,又道“我乃戴罪之身,死后不能入皇陵,也不必再浪费地藏我。烧了尸身,骨灰寻一处山野洒了便是。”
殷承玉应下,最后瞧了他一眼方才转身离开“孤会命人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殷慈光俯身,额触地,拜别“多谢殿下,殿下保重。”
殷慈光赐死之日,殷承玉没有再去送行。
只传令宗人府,命人好好收敛尸身,火葬之后,将他的骨灰埋在了金云寺后山。那处遍植桃树,佛音袅袅,不受凡尘俗事侵扰,可安然长眠。
之后又过一日,便至大行皇帝下葬之日。
两世相处,早已磨光了殷慈光对于隆丰帝的感情。下葬之日他按照仪程一板一眼完成应行之事,心中却着实没有什么伤怀之情。
大行皇帝下葬之后,便要着手准备登基大典。
殷承玉身为太子,先帝大行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人。在以内阁学士为首的朝臣三请之后,殷承玉顺势应允,礼部便要开始着手准备登基事宜。
登基大殿虽从简却郑重,钦天监算了又算,才最终定下了六月初六的大吉之日。
这中间还隔着大半个月的时间,殷承玉作为嗣皇帝,虽尚未正式举办登基大典,但所有该皇帝处理之公务已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因为初初接手,事务比从前更多更杂。
新旧交替之际,朝中人心惶惶。加上谢文道科举舞弊案在国丧之后已经进入重审阶段,牵连人数甚众,朝中颇有些人心惶惶,生怕一着不慎便被新帝清算。
殷承玉每日里忙于安抚人心和处理政务,便没有太多时间与精力分给旁人。眼看着登基大典的日子渐近,朝中诸事也逐渐理顺,殷承玉终于有了些许闲暇,才惊觉最近薛恕似乎与他生疏许多。
还未正式登基,加上他着实有些嫌弃乾清宫晦气,便还住在慈庆宫里。
从前薛恕每晚总要想尽理由留在寝殿里不肯走,如今却常常不见人影。
殷承玉皱眉回想,才发觉薛恕已有三日未曾与他同眠。
往日里恨不得与他长在一处的人眼下也并未侍奉左右,不知去向。
殷承玉倒是并未多想,只以为薛恕是遇见了什么难办的事。瞧了眼处理得差不多的公务,他没让人去传召,而是起身亲自去寻人。
薛恕如今在宫中的威势比郑多宝还要足一些,殷承玉随意寻了个内侍一问,便知薛恕在荐香亭。
他没事去荐香亭做什么
殷承玉心里疑惑着,脚下已经往荐香亭行去。
到了地方时,才发觉不只是薛恕,谢蕴川竟也在。两人在亭中对坐,中间的石桌上摆了茶具,正言笑晏晏地说话。
比起上一世剑拔弩张,两人间的气氛不可谓不融洽。
他还从未见过薛恕对他以外的人如此和颜悦色过。
狭长的眸子眯起,殷承玉驻足看了许久,没有上前,拂袖回了弘仁殿。
看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