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守夜人

椅上的男人一点点的喂到嘴里，那个男人依旧是仿佛一尊雕像一般，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势。

    “不如你先说说这位朋友吧，我相信他的身上一定有着很多坎坷的故事，也可以先聊聊你，我们的小站台，平平无奇，怎么样？”

    “好......没问题。”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人说过话了，这片废土，似乎也只有这群年轻的新来者愿意去好好听听他这个老年人的过去和故事了。

    “这是我儿子，你们可以叫他链子.......我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守夜人，我知道，你们肯定特别好奇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理解，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奇他的过去，但是没有人愿意去听一下罢了。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变得麻木且无情，在他们眼里只有食物，子弹是可以值得他们向往的东西，不过一切都没变不是么，他们还是像过去那样对财富有着狂热的追求，话扯远了。”

    守夜人苦笑着摆了摆手，眼中闪过的无奈和痛苦转瞬即逝，他慈爱的看着眼前呆滞的“链子”，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疼爱不需要言表就能看出来。

    “他曾经不是这样，他喜欢打篮球，跑步，阳光，热情，就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不过在5年前的第二次曹县半岛保卫战的过程中被帝国军的炮弹炸断了腿，他是机枪手，大家都叫他链子，因为他的机枪总是拖着长长的弹链。

    他的战友几乎都死在了那场战斗当中，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抱着自己的机枪坚守自己的阵地，从那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复员回来之后我每天负责照看他，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我并不怨恨，我也没觉得光荣，这一切，不过是命运罢了，我的爷爷倒在了曹县的冰天雪地，那年，是1951年，我的父亲，倒在了1969，北方苏联的枪下。

    我，16岁的时候参加了自卫反击，那时候我精力旺盛，总是每天晚上很有精神，而起我眼睛好，能看到黑夜里那些摸上来的人，于是我就负责守夜，大家都叫我守夜人，我运气好，没有被子弹打碎脑袋，但是我失去了我认识的兄弟和战友，最后山头上也只剩下了我一个。

    我还记得那时我从前线回到家乡的时候人们对我的尊重，那种对为国奉献者的崇敬，对正义的崇敬，只可惜，当链子长大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们了，链子大了，参了军，上了战场，然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人们只是把他当做疯子，谁会在乎他曾经为这个国家付出过多少，为他们可以安稳的活下去又付出了多少，没有人记得，我们终究只能化作时代里最卑贱的尘埃，被人遗忘，被人无视，很感谢你，这是核弹落下之后第一个愿意问我链子过去的人，谢谢......”

    卢克看着老者有些湿润的眼睛，心中不免十分的惋惜，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的听着老者继续自言自语的话语。

    “很多人问我，值不值得，我总是会觉得链子的付出不值得，我是个普通人，我只想自己可以平淡的结束这一生，让我的孩子，让我的孙辈可以平淡的活着，不求富贵，但求平平安安。

    我们一家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定，我们付出生命很有意义，但是链子回来之后遭受的冷落，那种被别人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真的让我不敢相信这还是我爱的那个国家，除了小陈，几乎没人知道链子是个英雄，那个军功章又如何，我只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就这么简单。

    我心里很矛盾，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千千万万奋不顾身为了这个国家战斗的人，这个国家早就垮了，我一直很想要回到伟人还在的那个年代，我们真的可以做到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但是现在的人，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偏见，除了对金钱的崇拜之外，似乎毫无信仰，甚至对伟人，对那个时代充满了误解和偏见，我现在想明白了。

    因为他们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人，不愿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人。伟人的一生，从来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一生。一个原本可以独善其身的人，却非得要抛头颅洒热血，大半辈子都在山沟里钻，和各路穷人打交道，教他们识字，为他们撑腰，告诉他们：不要跪。

    伟人一直觉得，这些看起来面黄肌瘦，眼神躲闪，不识字、受尽剥削的贫苦老百姓，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也想要过上好的生活，也应该平等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该受到谁的压迫。核弹落下来了，但是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它给了人们去追求自己梦想的能力和机会。”

    守夜人一边给链子喂饭，一边就像是陈述什么很普通的事情一般，平静的脸上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的愤怒，也看不出任何的感情，但是有一种压抑，让所有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虽然我也很憧憬过去的时代，但是伟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去哪再去找一个伟人来带领我们穿过这黑暗？说真的，守夜人，我看不到希望，我只能看到绝望，人们自相残杀，沉浸在偏见和对彼此的傲慢当中，互相杀戮，我觉得不会再有光明回来了。”

    “你错了！你错的很彻底孩子！”

    守夜人突然抬起了头，他看着卢克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知道么孩子，伟人永远都在，他的思想永远指引我们，不论多久，只要我们心里记着他，铭记着他的教诲，为之而努力，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迎接真正的光明！不论付出的代价是多少，有多大，只要我们相信真理，那么，真理就一定会来到。

    知道这个图书馆为什么会继续开着么？这都核战了，怎么会有疯子会维持这么大的图书馆，其实你们都误会了，这个图书馆，实际上不过是人防掩体的一部分罢了，我也不过是这里一个简单的小管理员罢了，但是现在这里是地铁线路最北面的终点，离开这里，就是已经变成一片死地的城市。

    这里可以直接连通高教园区站台，过去有一个连的士兵驻扎在这个图书馆，他们加固和修建了这里很多足够保护我们活下去的东西，而且不断的去尝试与外界取得联系，每次都会去几个人，但是从来没有人回来。

    他们相信外面还有活着的人，而且还有无数在地铁中活下来的人相信，自己的家人还活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从这个大门离开，但是几乎没有人活着回来过，于是这里就被人叫做了新边界，记住，这些人都相信光明，相信希望，我们活着的人为什么不去相信希望和光明？

    后来，没有人出去了，我发现人们在失去了过去丰富的娱乐之后，开始喜欢上了读书，我继续做我管理员的工作，但是我要求，这里的书必须借出去，就要完整的还回来，因为这象征着希望，象征着人类智慧的结晶，活下来的人都认同这一点，哪怕是穷凶极恶的土匪也认同这一点。

    我要求他们不允许在书店周围一个街区的范围内对彼此开枪，因为知识，不允许任何人去玷污，谁都不行，有人敢违反，那就要所有人都追杀他，通缉他，排斥他，很多素不相识的人留下了很多物资。

    就是为了能让人类的光明延续下去，甚至连一些臭名昭着的土匪都这样做，你敢说他们不相信光明会重新来到么？为了追寻光，他们甚至可以跋涉数日，穿过数条危险的线路，来到这里看书看到到自己的给养用光才走，你敢说，他们心中不向往光明么？

    我叫守夜人，我曾经为我的战友守夜，现在我为光明守夜，我相信，再多的黑暗，它终究都会过去，因为我在人们的内心中看到了很多人对光明的向往，对未来的向往，无非是生活让他们把这一切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罢了。

    但是你说对了一点，那就是偏见，不论什么时候，偏见永远都伴随在我们的身边，人会因为彼此的财富，地位，长相，各种各样的东西去对他人产生看法，也会因为时局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看法，归根到底，人们敬畏的永远都是实力，他们崇拜比自己强大的人，歧视和欺压比自己弱小的人，将自己在强者面前所受的屈辱再加倍的去给比自己弱小的人，以满足自己内心最黑暗的那部分。

    就像链子一样，如果没有人说他是立过战功的英雄，会有人去尊重他，会有人去在乎他帮助他么？没有，所有人都会避之不及，哪怕连一只狗都比他更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他戴上军功章后，人们又会当他是英雄，为他的过去感叹，再挤出几滴眼泪，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仅此而已，睡一觉过去，谁还会记得链子？

    有时候，很多人甚至不如动物重情谊，或者说还不如动物，其实每天链子也有清醒的时候，但是他只愿意和这些每天对他不离不弃的小家伙们呆在一起，这些小猫从来都没有因为链子的怪异而远离过他，时常会窝在他的怀里睡觉，陪伴他。

    这些小家伙，都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他们当时臭烘烘的，好几个连毛都脱落了大片，几乎奄奄一息，他们在垃圾堆里面翻找人们剩下的残羹剩饭苟活，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们，那两只小黄猫，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们三个窝在河边垃圾桶旁边，几乎已经要快被饿死，一个路过的男人将他们突然抓起来扔到了河里，你敢相信么，那人西装革履，看起来全然是一个成功人士的模样，但是他将这几个小家伙扔到河里的时候根本没有手软。”

    说到这里，守夜人的脸上止不住的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似乎不愿意回想起来这些让他觉得痛苦的时刻，守夜人冲着一旁墙角打闹的小猫打了个响指，两只肉肉的大橘便跑了过来，亲切的卧在守夜人的腿上，扬起下巴让他挠痒，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