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色天鹅

中取出一张纸，提笔准备写字。屋内众学子，也纷纷如此。这是随堂测验，考察写作文了？

    孙太傅又一次从眼镜上方看着我说，

    “福晋既然来旁听老夫的学堂，便也要遵守学堂的规矩，作此文章。”

    众学子闻言哄笑，有人侧目看我。

    我微微一笑说到，

    “请问太傅大人，是什么文章题目？对不住，刚才在下稍有走神，没有听见。”

    孙太傅冷冷地说，

    “老夫刚才，尚未说到是什么文章题目。”

    我稍有惭愧。

    孙太傅接着说，题目不限，体裁不限，需要夹叙夹议，不可以是诗歌，两炷香的时间交卷。

    啊？他一上来就让这帮十岁出头的小孩写篇高考作文啊？两炷香的时间？有半小时吗？

    众学子听他说完，都纷纷着急地开始写起来。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坐在弘旺身旁的一位小小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甚是可爱，但是脸上的神色，却似乎有些过分活跃了。他耍杂技一般地将毛笔从右手倒腾到左手，然后又倒腾到右手，交换着双手写字。诺如看见这个表演，又在那里开心地笑。我几乎想将她抱出课堂，但是她不让我抱走她。于是她的笑声小了一点。她坐在椅上，两条小胖腿儿不停地一前一后摇摆着，开心之极。

    我观看着屋内的学子们，除了弘旺，我全都不认识。但是我知道，这些人都是这整个国家，最为亲贵的满人家庭里、最为宝贝的儿子们，里面包括宝亲王的弟弟弘昼。虽然我曾草草见过，但印象实在不深了。不过，阿哥有阿哥的气派，我稍微观察了一下，便知道弘昼大约是谁。他与旁边的少年，似乎对我不屑一顾。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过了不长时间，众人便都停笔，然后将试卷交相传递到了孙太傅的手中。孙太傅抬眼看着我，没有说话。

    那个我猜测是弘昼的孩子，穿戴一身贵气，果然该他出场了。他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颇有他老子的风度，向孙太傅说到，

    “太傅，雍亲王福晋尚未交稿。”

    这些半大孩子见有乐子可瞧，各个兴高采烈地抬头看向了我。

    我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说到，

    “在下识字不多，写字更是难登大雅之堂。”

    这些半大小子们听了我这句话，更加可乐，有人开始敲起了桌子，边敲边笑。孙太傅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桌子，他们才安静了一些。

    我看到弘旺开始表情不安起来，于是便朝他微微一笑。他的目光，从我进屋以来，第一次直直看进了我的眼中。

    然后，我向孙太傅拱手说到，

    “不知太傅大人可否网开一面？准许在下口述本文？”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又说道，“妇道人家，读书识字少。只能说上个把哄孩子睡觉的故事，还望太傅与各位见谅了。”

    见这些少年们似乎不再耐烦，我便开口说了下去。

    “一只小黄鸭，生来就比别人差。”我知道，这第一句出口，必然引人哄笑。我静静等他们笑完。孙太傅又一次用手指维持了一下秩序。

    诺如拍了拍巴掌。我示意她不要捣乱。然后重复了一下第一句。

    “一只小黄鸭，生来就比别人差。被讥笑、被辱骂、被惩罚。鸭妈妈迫于无奈，将他赶离了家。在鸡群里，大家同样歧视他。鸭儿啄、鸡儿赶、喂鸡的女奴拿脚踢他。丑小鸭，连夜飞过了，他出生之地的那片篱笆。来到野鸭群里的他，被要求不能与野鸭结婚成家。他伤感别的野鸭可以相亲相爱，而他自己，却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说到这里，屋内似乎安静了一些。然后，我接着慢慢地说了下去。

    “沼泽地里，他遇见了两只友好的公雁，邀请他一起，飞往温暖的南方重新立业安家。两声枪响，公雁被猎人击杀。丑小鸭逃离了那片沼泽地，来到了一户农家。他不能像母鸡一样下蛋，不能像小猫一样，追逐自己的尾巴，因而得到主人的赞夸。狗儿嫌、猫儿骂，聪明人说话的时候，应该闭上嘴的他。在心里说话的丑小鸭，觉得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世人不应该是，彼此之间毫无相差。于是他又一次，逃离了那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有孩子抬眼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朝他们微微笑了笑。

    诺如的小手过来推了我一下。于是我接着说到，

    “丑小鸭，他在湖里自由自在地游泳，决定从此四海为家。”

    “冬天来了，冰天雪地，丑小鸭终于无处藏身、无以为家。”

    “他拼命地挥动翅膀，想要不被冻结在那漫天飞舞的雪花。”

    “他渐渐地闭上了双眼，向着远方，沉入了那永恒而黑暗的梦中的家。”

    我的面前，那些阿哥公子与随从们，遽然寂静无言。孙太傅面色沉沉地看着窗外。

    我从那伤感的情绪中，努力走了出来，然后快速地说了下去。

    “春天来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踏青的人，聚集于湖边，眼中充满了喜悦与惊诧。人们交相称赞，谁会提前想到，今年的湖面，竟然会迎来了几只，如此美丽的白色天鹅呀。丑小鸭，也在春风里苏醒，他自惭形秽，想要远离那群如此美丽的她。”

    也许我急促而略微上扬的语调，激发了这些半大孩子们的兴趣，此时他们全都在拿眼看着我。

    我欢快地揭示了谜底，在诺如的巴掌声中朗诵道，

    “湖边人们的呼喊，终于挽留住了丑小鸭。因为这世上的人，其实眼睛都不瞎。丑小鸭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原来人们最为称赞的、最年轻俊美的那只白天鹅，恰恰就是他！其他的那些美丽的白天鹅，她们此刻围住的，也正是名为丑小鸭的他！是啊，从前有一只天鹅蛋，他一不小心，落入了一堆鸭蛋中，不得不依靠于那位，刚刚做了母亲的黑鸭。他的个头生来就比别人大，羽毛暗哑，所以他才会被年轻的鸭妈妈，一时错误地叫做了，一只难看的丑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