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赶到的时候,守城之战已经结束许久了。
阐教子弟在的时候不被允许干扰平民的生活,所以除了战争需要他们几乎很少使用他们的“仙术”,即便经历过二霄那场大浩劫的百姓,在看到她和老君载着青牛车从天而降的时候,依旧惊呼不已,一落地,就已经有许多人围观了。
老君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看着,十分无措,他一一看过去,吸了口气,对杨婵说了一声“对不住了”,接着就跟他们脚下的青牛车一起消失了。
杨婵懵逼地看着陡然消失的老君,听到围观群众惊讶的“哦”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了西岐不复以往的残破以及随处可见的伤者,这些昭示着在不久前发生过一场大战,她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冲入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留在西岐的四象。
但是正如哪吒所说,四象真的放出去了,她一定不会有事,但是别人不一定没有事。
杨婵在周宫中找到四象时,她穿戴整齐,一尘不染,老老实实地栽在姬旦背上睡大觉,而跟姬旦谈话的大臣们则一个个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心有余悸,坐着坐着,悄摸摸地一批又一批赶着往后挪动,等到姬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一条鸿沟了。
姬旦“你们这是干什么”
刚刚不是在聊西岐战后修缮的问题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只一瞬间,就了解同僚们的想法,他们齐齐行礼,异口同声地表示小殿下年少有为,临危不惧,他们表示十分欣慰,所以,他们接下里就将全心投入到公务之中,不便再来周宫叨扰,这就领命走了。
姬旦“”
他往后看了一眼靠在他背后睡大觉的四象忽然明白了缘由。
昨日一战,四象虽然在二十万鬼戎兵中挽救了西岐城,但是她一出手,阵仗就够恐怖的,那些经历过那场战役的人在见到了被蛊虫啃噬的尸体后就没有不害怕的,更何况,四象出手不分敌我,西岐这边受损伤小,单纯是因为他们人少,而且大部分已经死在了守城的时候,轮不到四象去杀而已。
姬旦能从那么近的位置活下来,一点影响也没有,实在是个奇迹。
大家现在都怕死四象了,怕到一定程度就会排斥和厌恶,即便拯救西岐的毫无疑问就是四象本人。
姬旦小小年纪对这些门道倒很了解,昨日以后,他就不让四象乱晃悠了,拿了个尺子跟她比,告诉她最多可以走多远,四象对这种无形的狗链子敬谢不敏,选择找个地方听烛九阴讲故事睡大觉。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姬旦手里拿着竹简,翻开又合上,忍不住微笑,轻声道,“这一卦原来是这个意思。”
杨婵在那群大臣一窝蜂出去的时候,进了周宫,她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感觉他们在躲鬼似的。
怎么半个月没回来,周宫中已经长出鬼了吗
想到这,杨婵默默抱住双臂,决定小心行事。
她以前常和哪吒在周宫中做客,不少侍女认识她▋,在听到她是来接四象离开的时候,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微妙,那一个个眼睛里蹦出的光,让杨婵差点以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了。
她就载着这种疑惑,找到了睡大觉的四象。
周宫的议事厅很大也很空,奢华地铺上了木质的地板,即便是白天,因为这一直阴沉着的天,屋子里一直照着昏黄的烛火,中央正端坐着姬旦和他那可怕的小尾巴。
杨婵踏了一步进来,跟听到动静的姬旦对视一眼,发现姬旦脸上的笑意明显淡了许多,不过,她也不是个能看人眼色的,她打了一声招呼,悄悄走到四象那边,轻轻捏了捏四象的脸,当四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的时候,笑着喊她的名字。
四象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到了杨婵模糊的人影,嘟囔着“我看到我娘了,该不会是做梦吧。”
杨婵轻笑了几声,把四象从地上抱了起来,抱到怀里,烛九阴隐在杨婵身后,拂去四象额前的碎发,轻声说“小友没有看错。”
四象猛地睁开眼睛,意识瞬间清晰,看到了杨婵。
她先是惊喜地尖叫了一声,然后难掩喜悦的抱住杨婵的脖子,和以前一样亲亲她的脸颊,杨婵笑呵呵地低下头亲了亲四象的眉心。
四象咯咯笑,抱着她撒娇。
杨婵说“我听闻商太子突袭西岐,知道这里会出事,所以急着赶过来,没想到这里一切已经结束了。”
姬旦站了起来,答道“劳夫人挂念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太子武庚已经死了。”
杨婵愣了愣,有些恍惚,她问“是你们杀的吗”
“不是,”姬旦示意她怀里的四象,“是四象动的手。”
杨婵更为震惊,她低下头看向四象,四象抱着她的脸,笑嘻嘻地说“我没事,一点伤也没有受。”
杨婵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她的额头抵着四象的额头,轻轻贴了贴,轻声道“我想问的不止这个。”
四象一双紫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问道“那娘还想问什么”
“我”杨婵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她看向姬旦,道“阐教出了事现在天灾四起,我夫君担心我们,就让我回来接四象回家。”
姬旦“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四象晃着手,问“回家回哪里啊”
她在西岐呆了太久,已经忘了究竟哪块算是家了。
杨婵点了点四象的鼻尖,笑着说“当然是乾元山了。”
“你都好久没回去了吧”
四象顿了顿,眸光一暗“我是跟爷爷一起出来的。”
杨婵“嗯”了一声,揉了揉四象的头,温声道“爷爷也在乾元山等着你回去呢。”
“是吗”四象说话有些凉薄,“可是他已经死了。”
杨婵愣
了一下,听到四象颇为早熟地说“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怎么还能看到爷爷呢”
杨婵沉默许久,抱住了四象,说“你看不到他了,可你只要一直思念他,他就会一直看着你,一直存在。”
“是吗”
“是。”
四象懵懂地点了点头,缩在了杨婵的怀里,不说话了。
杨婵抬起头看向姬旦,诚恳地向他道谢,感谢这段时间他对四象的照拂,姬旦摇了摇头,说“这一次如果没有四象,西岐也渡不过这一场难关。”
“反倒该是我们谢谢她呢。”
杨婵笑了笑,姬旦终于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吧。”
“现在”姬旦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很快察觉自己的失态,收敛了慌张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若明日再走呢”
杨婵问四象觉得怎么样,四象说都可以。
杨婵笑了笑,说“那就留下来多玩一天吧。”
姬旦忽然放松。
四象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赖着杨婵讲睡前故事,杨婵还真不知道讲点什么,四象就拉着她的手,一脸八卦地说“那就讲讲你和哪吒的故事吧。”
杨婵一顿,弹了弹四象的额头,四象“唔”了一声,缩回被子里了。
杨婵也跟着进了被子,搂住四象,残酷地宣布“今晚上就不讲了,睡觉吧。”
四象人小鬼大,笑嘻嘻地说“娘害羞了。”
杨婵捏了捏四象的脸,让她老实睡觉。
四象眨眨眼睛,借着杨婵干净的金色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和烛九阴的身影,她悄声问道“哪吒在哪里啊”
杨婵眸光一暗,低垂着眼睫,在月光下落下一片阴影,她说“他啊,迷失在遗憾和怨恨之中了,我渡不了他,只能成全他了。”
四象听不太懂,她问“那他什么时候回家呢”
“嗯,”杨婵给了一个很模糊的答案,“等一切结束以后吧。”
四象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切什么时候结束呢”
“嗯,那得阐教的天打败截教的天,周人的王代替商人的王,等到那时候,可能就结束了。”
不过那时候,这人间再往下烂成什么样子也不得而知了。
“别想了,”杨婵拍了拍四象的脑袋,“快睡吧,明天得走了。”
四象“哦”了一声,闭上眼假寐,背地里让烛九阴给自己讲故事,等讲睡着了才算彻底消停。
等到第二天,四象带着姬旦送的一箩筐吃不完的糕点在西岐城外往外走的时候,老君才出现。
杨婵惊讶地看着路边跟她打招呼的老君,无奈道“师叔祖,你之前跑到哪里去了”
老君尴尬地咳了咳,说“人太多了,我找个地方先缓一缓。”
说罢,他一挥手,亮出一辆比之前修饰的还要精美的青牛车,说“现在就走吧。
”
杨婵抱着睡着的四象,看着上面载着的鲜花,好奇地问您这是哪里来的”
老君别过头,有些窘迫地说“我昨天躲在岐山里,遇到了那里的姑娘,她们非要送我的。”
西岐地处边境,这里的姑娘们性情泼辣,估计是看到老君那张好看的脸,不管二七二十一,先送一顿调戏,让本就不善与人交际的老君更加难过。
可是,他再不适应,最后还是收了这些在如今破破烂烂的人间里难得长出来的稀奇的鲜花。
杨婵闻言,眉间一挑,长长地“哦”了一声,让老君快说说。
老君没说他的遭遇,捡起其中几株花,说“阐截一战,整个人间都受了影响,我们赶了那么长的路,这里是唯一长出鲜花的地方。”
杨婵愣了一下,看着老君注视着鲜花,眼里流露出的笑意说“看到它们,我觉得一切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了。”
“太乙说的不错,”老君温柔地感叹道,“我啊,就是闷太久了,是该出来走一走。”
“师叔祖”
老君小心翼翼地放下花“好了,走吧。”
然而说着要走,他们终究是没有走多远,身后那座被撞破的城门里忽然跑出一匹白色的骏马,定睛一看,上面正坐着穿着常服的姬旦。
看着身上还有一身灰,估计又是从繁忙的公务中跑来的。
杨婵看着一脸懵逼的老君,倾情为他介绍“这是周王的弟弟,姬旦。”
“鸡蛋”老君微微瞪大眼睛,“这真是好名字啊。”
杨婵忍不住笑出声,说“师叔祖,不带这样调侃人家名字的啊。”
老君红着脸,赶忙说“我没有。”
姬旦下马还是不够利索的,人又着急,战场上都没跌马的人,在杨婵和老君面前表演了一下跌马是怎样的惨样,老君“诶呀”一声,一挥手,用风轻轻扶住了他。
姬旦安稳地落了地,忘了自己应该窘迫的事实,忙不迭地爬起来,跑了过来,他还喘着粗气,看到杨婵,颇有些谴责的意思“怎么就走了”
杨婵“啊”了一声,一手抱着四象,一手拿出装了很多糕点的乾坤袋,说“还是从膳房里洗劫了一些东西的。”
当然不是洗劫,是那些侍女非要送给她们的,说是小殿下吩咐的。
四象出城的一路,一边吃,一边犯困,后来吃完手里的,干脆趴在杨婵怀里睡回笼觉去了。
姬旦憋了很久,终究没憋住,说“可是,还没有道别呢。”
杨婵看着他忙的一身灰,说“但你好像很忙。”
姬旦红着眼睛,冲动地喊道“忙也要好好道别啊”
说的很有道理,杨婵竟然无法反驳。
她把怀里睡大觉的四象摇醒,让她好好跟自己的小保姆道别。
四象揉了揉眼睛,最后还是被烛九阴给叫醒了,她也和老君一样懵逼地看着姬旦。
她那一
家,就没有一个反应过来如今是个该悲伤道别的时候,她甚至扬了扬手,跟姬旦说“你好”。
那一战过后,以西岐对四象有点复杂的态度来看,她继续待下去当然不会是好事,杨婵来接她走是最好的了,这个道理,姬旦当然懂,但四象当了他好久的尾巴,又共患难了一次,对四象的感情难免深厚。
人有了感情,就总会做出一些不理性的事,这一点就算是懂规矩知进退的少年英才也逃不过。
姬旦看着四象一点也留恋的样子,眼睛更红了,她父母是仙人,她以后也会是仙人,都是仙人了,此一去,怎么还会回到这样的凡尘地,可他还是明知故问“你,以后还来西岐吗”
四象看向杨婵,杨婵哪里知道,就现在这破情况,有没有以后都不知道。
四象又问烛九阴,烛九阴表示都可以,他顿了顿,表示西岐的糕点还是挺好吃。
虽然他自苏醒以来就吃过西岐的东西。
四象“哦”了一声,答道“会回来的。”
姬旦问了又不信,他问“真的”
四象双手抱胸,做出一派深不可测的模样,点点头,说“真的。”
姬旦立即抬起手,应该是想抱她,但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四象,说“昨天的事,谢谢你了。”
“哦,”四象摆摆手,大气地说,“不用谢。”
姬旦又一本正经起来,他眼里含着泪,哽咽着说“你救了西岐城,便是我周氏的恩人,这恩我一定会还的,你记着。”
杨婵在一边想,你哥说我也是周氏的恩人来着,但他也没哭成这样啊。
嗯难道是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哭了
四象点点头“好的好的。”
姬旦还是不信,看着她眼泪掉个不停。
杨婵觉得耽搁的有点久了,她是没关系,可是姬旦自己估计很忙,她从中插嘴道“公子还很忙呢,我们就不耽误你了,先走了。”
姬旦立即说“我不忙”
杨婵“”
就是说,咱也不能瞎说啊。
杨婵看了看老君,期盼这位靠谱的长辈给点建议,可惜老君在人际关系上就是完全不能指望的,他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道完别的,就坐到一边走神去了。
杨婵见他摆烂,叹了口气,也跟着在车的另一边坐着摆烂去了。
四象看着他哭,问烛九阴“这回也是假哭吗”
烛九阴答“不,这回是真的哭了。”
“啊,那怎么办”
烛九阴知道怎么办,他勾起尾指,跟四象说“小友跟他定个承诺好了。”
“怎么定”
“小友跟着在下说吧。”
四象点了点头,烛九阴说啥,她说啥,她先是在烛九阴的教导下用自己的尾指勾起姬旦的尾指,在他略诧异的神情中,一字一句地说“等到金色的芸薹开满岐山的时候
,我就会来西岐找你玩儿。”
“如违此誓,万蛊噬心,永无来生。”
姬旦瞪大眼睛,挣扎着要让四象把这样重的誓言收回去,但四象已经傻乎乎地勾着他的尾指在他的大拇指上盖了个戳。
“好了,”四象松开手,摆了摆,“再见啦。”
姬旦懵懂地点了点头。
杨婵戳了戳一边走神的老君,老君“哦”了一声,拍了拍青牛,让它走了,于是青牛车缓缓驶过,可身后的姬旦一直没有走,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四象这边。
四象被烛九阴坑了个惨,奇道“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烛九阴笑呵呵地坐在一边,也跟她拉钩盖章,然后说“朋友不是这么做的吗”
四象长长地“嗯”了一声,说“我感觉不是。”
“好,”烛九阴点点头,脾气很好地说,“那小友可以跟在下再探讨探讨。”
青牛车继续往南远行着。
远在武庚突袭西岐的时候,姬发带兵东进的步伐就已经压入潼关之前,犹如压天的黑云滚滚而来,大势之下,潼关的将领临阵脱逃,没了影子,风雨欲来时,小狐狸还在兢兢业业扮演她的“姜姬”。
就算帝辛早已明白姜姬已死。
大周反了,武庚发了疯,带着朝歌二万精兵向西横行,去了小半个月,至今没有一点消息,朝野里因为没了太子殿下那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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