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个二百四十二年前的今天,清晰的不忍卒视,那个兴高采烈的欢腾的抢先奔上竹楼的女孩儿,朝那不知在书房看什么的女子大喊,“阿娘,我这次考了前五,训导真人奖励明天去颐清池一游哦!”当时,她的阿娘是怎么回答的呢,随着反手朝她脸上打响的巴掌,头也不偏一分的落下一句,“凡孽肚子里藏不了二两谪仙露,骨头怎忒轻,还不退下!”
她从三岁识字开始就被鞭挞,好多次,要不是阿爹及时护着,早不知转了多少世了。小孩子么,尤其像她这么天生发呆的,领了再多的“教训”,大约都是学不会走心的,哭一场,照旧是恋恋粘粘往爹娘身边黏。
可偏偏是那一次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把她骂的开了点窍,“多看你一眼都折修为。”虽然那会儿,还是不脱呆傻。但那种一盆烧得正旺的火苗被哗的一盆凉水当头浇灭的感觉,生生击中小小的胸膛。
并不是第一次得到奖励,却因为这一次奖励,训蒙真人嘉勉的话多些,小小同窗们羡慕的目光多些,小小的人儿,觉得这是本分正途,是自己挣得的足以让爹娘欣慰的事……
她那时候,是真的不懂,自己如何就“轻贱”了?以往母亲本家的子侄,甚至母亲师姐妹的直系后嗣在术法或者大小五艺上但凡有寸进,都会常被拿来“激励”自己不要再这么呆傻。她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正途,是值得欣慰的。为什么,现在自己不过是在阿娘面前,报告的声高了些,笑开了漏的齿多了些。但是她一路回来连阿爹都没有舍得泄密,在蒙馆里更是绷住了,连笑也没敢笑,怎么就“轻狂”了?
……那轻描淡写打发的结果就是,家中没有人和她解释“颐清池”,第二日,她又一路浑浑噩噩不敢“轻狂”,听三不听四的,不知怎么就一头栽进了不该进的区域……再后来,因福得祸,本来就几乎是废材的三灵根雪上加霜,岌岌可危,七八年间缠绵病榻,不要说修炼,没有人搀扶,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最后勉强治愈,确是久病延疾,不知是哪几种丹毒叠加导致,在好不容易日夜不休熬了三个月终于可以引气入体之后,七条主脉竟然每到阴云无月之时,就要寸寸断裂,待日出之前再寸寸愈合,生不如死……
微微闭了闭眼,相思把眼底的潮意压下,在书房门口谨慎的道了一句,“母亲,孩儿回来了。”
这一声之前,阿爹早先一步进了书房,和那个女子嘀咕,“夫人大人那,后个儿就测灵根了,您看,这两天先甭让宝贝闺女再学那些个鬼画符了成不,咱仨找地方好好耍耍?”
“进来,”威严的女声并不等阿爹的话落下就响起。
“是。”相思刻意压着酸意,稳住脚步,规规矩矩的进了书房,抬头仰望那书案旁美丽女子的侧颜,乌发长眉,一双桃花美目偏射出丝丝锋锐,鼻骨偏高,颧骨稍稍突起更显五观立体明媚。上辈子小时候,她觉着,自己的阿娘实在是太明艷,自己的阿娘怎么可以这么漂亮,真是做梦梦见她娘都要把她美醒了。可是后来,跟那天玑宗外门的老头儿,坑蒙拐骗混灵药的那些年,她渐渐知道,这样的相貌,大约是有些失之宽厚的。
“两日后考校。”女子依旧不看她,只掷来一卷玉帛。相思知道这是自己接下来两天要自修的课业。
楼凤池斜眼看那一双小手稳稳接过玉帛,明显有几分不自然的生疏,待要再细看一看,便感觉身前坐着的女人转身。于是微垂了眼听她要说些什么。
“这凡孽两年来只知道轻狂,绝不可能长进。赤霄崖的殷红果,算算终该熟了,我这两日就去取来给小云衢测灵根前服下。”言外之意,后日,她只有去护着小云衢测试灵根的道理。
姬云衢,日后华清派顶顶有名的“皓魄仙子”,这时候儿,还姓夏。明明是单火的爆裂灵根,却被众多修士追捧为天宫清冷的嫦娥。相思那一生只觉得云衢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是自己永远只能仰望的存在。可是这会儿,许是刚刚两百年梦回华胥,一切都还有些不真实的朦胧,就像在蒙馆细数窗外的门柱龙鳞一样,思绪不自觉的翻飞,云衢云衢,云中之路不明;皓魄皓魄,月落微光不清。长姐这样的名号,似乎并不……呵,长姐,是了,她不单是母亲的女儿,也是那赫赫姬家的直系血脉呵,这时候,这位长姐的公开身份,还只是母亲夏家的一个普通旁系子弟,因灵根绝佳,而被大舅娘抱来养在身边。
云衢和相思的第三次灵根测试时间一样,都赶在这一年,就在后日。这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测试,关乎修士一生否泰。
便是母亲如此重视,这些年少了姬家支持,想来也是长姐的终生憾事吧。
相思无意识的打量着这一间书房的娟细缛节,两丈见方不算十分精巧,却处处见华。挺括金章楠木桌案对面的窗格上爬满璀璨晶莹的朝露花枝,正午日照应下如同山门门额上绘彩的极品晶石,刺目得看不清窗上精铁隔断出来的究竟是哪个上古篆字。顺着朝露花枝举目,便见棚顶隔出的方楞上参差掉着三十多种兰草,算是不差的聚灵阵仗,半开的香草隔断足有九架,七八种浓香,四十几种淡味总在一处,恰恰好是安神镇魂的良药。那一世小时候是惯了的,并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却只觉着胸闷气短,两眼皮直想往下耷。
“哎,不是我说,夫人大人哪,那云衢小姑娘是可怜,从小没了爹娘,可她能跟咱宝宝亲亲闺女相比吗,啊?咱闺女测灵根的大日子你不去坐镇,给人家孩子跑前跑后您是要跑哪般那,我说夫人那?哎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