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里搭着块布幔子,里头堆着几蓬干草。锅碗胡乱丢在垒起的石块上,镜奁散了,木篦、花子与裁过的莲叶落得四处都是。洞里阴阴冷冷,是土妓的流连之所,女人们往面上扑完粉,便如鸟雀般叽喳地出去迎客。
白衣人熟稔地勾着石柱底盘跳下来,猫腰钻进桥洞里。夜里私窠子都在外游荡,本应没什么人,他却猛地被人打了一下脑袋。有一只戴着假玛瑙镯子的手从阴影中伸出,在月光下泛着莹亮的白,那只手忽地穿过轻纱,用力揪住了白衣人的脸颊。
“怎么是你?”那是个女子的声音,透着明显的不耐烦。“老娘还以为有客人要来这儿玩,没想到是个愣丫头。”
白衣人下意识地想回嘴“在下不是”,但见到那人后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只见月光里站着个荔枝红轻衫的姑娘,身板细细窄窄,像方插下的柳条。头发削得很短,只落在脸侧,透着股说不出的利落劲儿。白衣人知道她是河沿的土妓红霜。
“去哪儿了?”红霜抬高下巴问他。
“四处晃了晃,找人。”白衣人老实地回答。
“找着了吗?”
“没。”
“白费力气。”红霜嗤笑一声。
白衣人认真地望着她,“可是若不去找,就连是否白费力气都无从知晓。”
红霜揪着他进了布幔里,在干草里翻了一阵,丢了个小瓷罐给他。白衣人疑惑地掀开盖字,一股甜腻的芳香从缝里挤出来,直往鼻子里钻。他看清里头是洁白的脂膏。
红衫女子在他肩上按了几把,揶揄道,“瞧你懵懵懂懂的模样,又总爱在夜里往外跑。恐怕是连身子也不懂爱惜。喏,咱们做生意的最怕染了霉疮,抹了总比不使好。”
“红霜姐,在下用不着此物。你留着使吧。”白衣人摇摇头,把她的手推了回去,他知道这小玩意儿可金贵得很。
红霜反手就抽了他一巴掌,打得笠沿纱条乱颤。“和老娘蹬鼻子上脸?要你拿就拿,婆婆妈妈的做甚?”
他只得唯唯诺诺地拿了。一月前红霜在桥柱边捡到了他,那时他又饿又乏,像只野犬般抱着剑缩在寒风里。红霜拧着他耳朵丢进了桥洞的干草堆里,烫了几个面疙瘩给他,从此他就和私窠子们一起混,看她们白日在桥洞里慵懒地打呵欠,夜里又贴起花钿,画着黄眉如莺燕般往外拥。
红霜长得瘦瘦小小,却有股说不出的威严。她的短发在土妓里看来有些古怪,却也成了辩识她最好的办法。白衣人想她约莫是把自己当成了失足女子,谁叫他半夜里在土窠边晃荡。
此时红霜挑着眉看他,从头到脚细细扫了一遍:“以后别穿白衣裳。”
白衣人问:“为何?”
红霜勾起嘴角:“咱们现在时兴苏木红,看着喜庆,那孝女衣裳已经拉不到客啦。”
白衣人笑嘻嘻道:“……正合在下的意。”
话刚出口,他又挨了红霜一巴掌。“你还要不要过活?”红霜叉着腰骂他,“别和老娘说你拉不下脸,咱们身子轻贱,却也是辛苦劳作混口饭吃,和其余三百五十九行无甚差别,假清高啥?”
她骂得气势汹汹,忽而见眼前这人窝在地上垂着脑袋,似是颇为丧气的模样,心肠不禁软下几分。她心想这姑娘身段标致,又总爱用笠帽遮着脸不愿人瞧,准是个失足的千金小姐,应是禁不得骂的。
但仔细一看这人竟在地上数蚂蚁,在草叶里翻小虫儿玩,兴致勃勃,哪有半点失落之意?红霜顿时怒从心起,一脚踹在他心窝里,大骂道:“我听丰元人都骂你二狗油,这话倒是不假!”
白衣人遭了踹,捂着心口发愣了一会儿,忽而笑嘻嘻道:“红霜姐,你再骂几句呗。”
“你有病啊,讨甚么骂?”
“你刚才骂人的样子…”白衣人摇头晃脑地思索了一阵,认真道,“像极了在下要找的那个人。”
红霜柳眼一挑,从草堆里摸出盛着凤仙花泥的小瓷瓶,往指甲上染色。她没好气地问:“你找的人又是哪位,小唱么?相公么?我劝你一句,风尘女子莫将真心与人,甭管富家穷家郎,一提裈,一掀被,从此就是天涯人。等日头起来,谁还记得昨夜枕边风流人!收收心罢,世上有些人你愈是去求,愈是求而不得。”
她想起往事,不觉心酸,却把嘴拧得老高,作出铁石心肠的模样。
白衣人往后仰去,倒在草堆里,喃喃道:“…在下发过誓,这辈子定要寻到他,不论生死。”
红霜听他语气凝重,不由得敛了几分怒气。她从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把瓷瓶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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