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了,日头从南院门爬上来,照在三春百色街头。青石街里挤满了穿着泥屐子的行客,咬着耳朵对昨夜崩坍的灰瓦房指点。青砖七零八落,画楼边的竹林被轧倒一片,光秃的杆子戳出墙来。有人说昨夜天降鸣雷,将客舍劈倒,有人道有一伙黑衣人前来劫掠,顺带将短柱给砸了,好毁尸灭迹,一时众说纷纭,不知何为真假。
玉求瑕混在人群里,嘴里叼根稗子草,腰里挂着柄松纹刀。他看了眼倒坍的客舍,不觉有些心虚。
昨夜他在暗里统共出了两刀,一刀完璧无暇,护住天山门众门生,一刀玉雪辉寒,断四方门柱,赶开候天楼刺客。敌手是赶退了,可他也将此处掀了个底朝天,实在愧对客舍掌柜。他原本还想趁机逮个刺客问出他家少爷的下落,可惜也未能如愿。
玉甲辰携天山门众人于今日清晨与他临别,千谢万谢,还不住追问他刀法名字。玉求瑕被他磨得无奈,随口胡诌了个神功无敌刀法的名儿,竟也被这傻师弟仔细记下,说来日定会再来拜会。
现在天下无一人能管束他了。
玉求瑕将手抱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走。撞了逸民的粘杆,惹了小牢子的黄狗,他就没命地往巷子里钻。他摘了笠帽,便再也不是天山门的玉白刀客,而是街头巷角的无赖捣子。于是接下来十数日他一边寻着候天楼的蛛丝马迹,一边顶着玉甲辰的名头继续混吃等死。
他每日拿着破碗往养济院里跑,路边的叫化子都已经熟习了他面容,亲切唤他:“甲辰,咱开茶会,你来不?”
玉求瑕赶着往河沿跑,连忙摆手,“不来不来,青花杯碎啦,在下用手捧着喝不惯。”
乞儿们大笑,“…哪里有茶供给你吃!”
醉春园里都是乐户花籍的女子,纤手若柔荑,三两拨琵琶,大红春娇唇轻启,唱些劈破玉,黄莺儿的小曲。玉求瑕本来想去找红霜,却发现桥洞里的私窠子挪了地,半个人影都寻不见了。醉春园的鸨母见他生得清秀,以为他是来卖唱的小倌,便也留得他在此处先打些杂活。月初时玉求瑕兜里总算能揣着些银钱,便先将先前赊着的账一一还了。他做事最不愿留名姓,总随性往摊棚里一放,于是人人皆以为是天降横财,一时街里喜气四溢。
天底下最容易泄密之处在枕旁。玉求瑕日日替倌人们晾青巾白袜,买朱粉乌膏,一来二去竟也混得个脸熟。他图的就是从娼/妓们口里探听得候天楼的消息,只可惜终究是望风捕影,混了半月有余仍不得那群黑衣人的下落。
有一日,园里来了位小姑娘。
她眉目娇俏,不似其余女子般涂脂抹粉,却也清丽出人,像卖花人担子里的艳红桃李。那姑娘梳着小髻,眼睛水灵灵的,可惜总有些娇气。鸨儿说她是大户人家里拐来的花娘,听说是哪儿来的小姐。
玉求瑕与她搭伙着干活。这姑娘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模样,不会用鱼胶粘琵琶弦,不懂省着山菜水洗碗碟,就连梳小髻的头绳散了,还得叫玉求瑕替她扎好。她闲着无事便会四处打量,往菜畦子里捉白粉蝶,看紫背蛐蛐在斗盆里厮扭。玉求瑕虽隐隐觉得眼熟,却也不知她叫何名,只知倌人们唤她“三儿”、“三娘”。
倌人们的皂黑褙子污了,清早起来玉求瑕便去河沿搓洗。三娘跟着跑了过来,蹲着身子看他把草灰抹在衣上,扑闪着眼问:“甲辰,你为何要在这儿干活呀。”
“在下欠了一篓子债,在这儿干活挣几个小钱。”
玉求瑕随口道,一抬眼却望见她漆黑溜圆的眼珠牢牢盯着自己。三娘托着下巴,笑道。“骗人。”
“在下说的是实话。”
三娘的眼眯成了条细缝儿,“我见过不会扯谎的人,你和他不一样,你的嘴里一定蹦出过不少假话。”她笑盈盈道,“你不是天山门的人么?”
这话听得玉求瑕浑身一抖,他的眼光在自己周身转了一轮,迟疑道:“在下哪处像天山门的人了?”
三娘自知失言,搪塞道:“我见过舞刀弄剑之人,你与他一样,身上都有股江湖味儿。”
玉求瑕只是笑笑,低头用槌棒在水里捣着褙子。
左三娘先前从颜九变那处得知,他要杀的人正是眼前这天山门的玉甲辰,又听闻此人厉害得紧。她怕颜九变杀不成此人,这包袱又得丢到金五身上,金五对付江湖榜上前十已是分/身乏术,再有余力来杀此人。于是她与颜九变商量一番,让她前来试试此人。
她不会武功,杀伐气不重,又嘴甜人乖,数日来倒也与姑娘小姐们混得熟络,没人能从这副壳子里看出候天楼的印迹。
眼见那白衣人总算将澡豆子使完,把洗净的绢衣汗巾往盆里一放,便要抱着盆离开,三娘赶忙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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