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候天楼手里,还想如何,供着么?”金五不想与他多言,含糊搪塞道。
但那刀客只是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死了?”
玉求瑕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谁杀的?”
“我。”金五说。“一剑穿了心,尸身丢在乱坟堆里喂狗。”
月光下玉求瑕的脸煞白一片,金五觉得有些好笑。左三娘不过花了月余的时间与这人混了个脸熟,没想到这小子竟记挂起那古灵精怪、鬼点子颇多的女孩儿来了。
玉求瑕的声音发颤。“是你杀了她?”
远处飘来几声犬吠,在空落的青石街里游荡,又渐渐湮息。院旁的戏楼酒肆里的笙歌没听过,歌伶柔柔的嗓音像绸子般盖住了他们兵戎相见的铿锵声。
金五点头。他可不想再站着与这浑球唠嗑下去了,何况身上还裹着缎袍嫁衣,怪难受的。先前他穿上时遭三娘笑了一通,嗔他扮得没半点像新婚女子,身板邦硬,倒像个要去剪人命根子的怨妇,杀气腾腾。
现在便是杀了这人,金五估摸着自己也得落个笑柄。这事儿保不准水部的人会知道,继而传到金部的人耳朵里,然后他得挨金一斥骂一通,用左不正那套法子来压自己。
刺客握紧了刀,只消一瞬,他便能取下此人头颅,如同先前百十次所做的那般。左不正出手疾迅,因而他也一直在练最快的刀。
只可惜——眼前这人天下第一的名头货真价实。
未及出手,金五忽觉得眼前一花,待他反应过来时,松纹刀的刀锋已闪至眼前!刀身不过二尺,气魄却似能上破青云,下吞浩洋,一刀分开混沌天地。看着和柔,实则暗藏锋芒,能分金断玉,削铁如泥。
玉求瑕望着他的目光寒凉,像天山终年不消的冰雪。“…第二刀。”
“玉雪辉寒。”
霎时间金五汗湿重衣,他脑海里忽地飞过了这人门派的名字。洞天之冠,天山之巅,此刀能劈霜斩雪。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杀人。这是玉白刀法!
刺客赶忙伸刀去抵,却听得一声脆响,原来是玄铁刀禁不住这刀势猝然崩裂。那刀太过迅捷,陡一相接他便觉得肺腑翻涌,似是有人伸了根铁杵在他身子里乱搅,闭着牙关才没让血沫涌出来。
这回玉求瑕可真动了气,虽说他素来不是个易怒的人,也不愿使刀压人,能不动手便要藏着。可当听得这人是候天楼出身,又让三娘惨毙荒野时,他心里的那根弦猝然绷断,故而使出了那必定见血的第二刀。
他紧攥刀柄,只觉麻丝似是要嵌进肉里,可心里却沉凝得更甚。他想:是不是三娘受牵连,过错应皆归于他?候天楼紧咬着天山门不放,那女孩儿颇为无辜,却横遭这群幽鬼毒手。
玉求瑕倏地抬首望向对面那刺客,他余怒未消,第二刀未出尽,第三刀的势头已冒了端倪。可正要出手时他却忽地僵住了。
寒光乍现,方才那刀生生划过金五脸上覆着的铜面,擦了道口子。刀尖一挑,那罗刹鬼面就忽地坠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当啷作响。
一霎间玉求瑕望见了鬼面下的那张脸,在月色里似雪一般惨白。墨黑凌乱的发丝间藏着对幽碧的眼,眦角上扬,凶煞凌厉得过分,却着实勾人心魄。
金五眼下遭他划了一刀,殷红血水顺着颊边往下淌,看着真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怵目惊心。
见铜面掉了,刺客一咬牙,翻身抓起那红盖巾系上,重新掩住半边脸孔。
其间不过片刻,玉求瑕却已看清了那鬼面下的样貌,脑海里似是有道惊雷蓦然炸裂——他见过这张脸!
在海津?
不,似是很久之前便见过。非但见过,还相当熟识。
可似是有团迷雾在心头汹涌翻腾,梗塞得难过。
他暗暗回想那人的样貌,六年了,纵他如何在心底刻画那人模样,逼自己不得忘却,却早已记不大清。在两年前的海津他也遇过一个极相似之人,但那时赶着摆脱长老,又觉得那人与候天楼无甚干系,玉求瑕便也没放在心上,还把令他心焦不已的门主玉饰随手赠了人。
可今夜却不大一样,眼前此人是候天楼出身的刺客,定能问询得清他要寻的那人的下落。
玉求瑕抽刀对准金五,纹裂的刀锋泛着细碎寒光,鲜红的血珠一滴滴坠在地里,每一下都教他心头突突鼓动。
他声音颤得厉害,又将那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