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块儿死,尸骨无存,要楼主扣你月钱!”
罗刹鬼眨了眨眼,突地清醒过来。他本该挣脱,但却发觉那刀客一手覆在他胸前,正抵着膻中穴处。动作虽轻缓,却紧牢地扣着他死穴,按着伤处,稍加气力便能要他痛深入骨,死去活来。
玉求瑕看着总是黏巴着他,可总归记得他是候天楼刺客,竟是时时防备,处处留心。金五忽又想起前几夜里自己屡次要出手偷袭,却总被轻松化去,仿佛一举一动尽收此人眼底,霎时间心里涌起汹涌寒意,从头到脚战抖了一番。
——
马行数里,天色忽而变得朦胧苍白,仿若罩了层薄纱。山似浓墨,层叠地自天际铺来,一条青白石级蔓延到墨色最深处。嶙峋岩壁下蜷着扇窄小的朱漆门,门钉剥落,青砖檐瓦倾颓。他们勒马驻步,唯见门边长石上刻着几个字儿:蓬莱仙窟。
玉求瑕心道:“这应是换月宫入口了。”嘴上却笑道,“好个蓬莱仙窟,峣柳狗洞。”
火七把麻纸展开,指了指他:“洞天福地,鸟不拉屎。”
玉求瑕道:“是,是。天山门是叫洞天福地,道门仙都,的确也鸟不拉屎,因为鸟儿都被在下烤没了。”
哑巴刺客先下了马,把马拴在刻字的长石上。玉求瑕拎着金五,忽而觉得不对劲儿,先前要是沾了他一根手指,这暴跳鬼定会骂骂咧咧,恶语相向,如今却缄口不言。低头一看,却见金五像霜打的落苏般伏在马背上,既像是睡着,又似是昏了过去。
玉求瑕伸手拍他脸:“醒醒,少爷,不许迟起,木婶该用笤帚来抽你啦。”
谁知手刚一探过去,金五忽地蹿起来,一口咬住他指节,尖利的虎牙刺进肉里。玉求瑕吃痛,对他家少爷甩也不是,打也不成,只道:“你睡昏头啦?又不是干脯腊肠,没什么好吃的。”
金五叼着他手指,眯着眼含糊地道。“我要一口咬断了,你就拿不了刀,做不得天下第一。”
“我还有另一只手呢。”玉求瑕道。十指连心,他痛得受不住了,赶忙讨饶,“松口,松口,我给你天下第一的位子,你把我的手还来。”
金五牙关松了些,玉求瑕舒了口气,方想抽手,没想到又被他狠狠咬住了另一段儿指节。金五道:“以后再碰我一回,我就废你一根手指。”
玉求瑕吁气:“好险好险,还能碰十回。”
他寻思着兴许是候天楼把他少爷养歪了,整了副疯狗似的性子,但一想起以前的金乌同样对他凶神恶煞,顿时恍然大悟: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们一边贫着嘴,一边立到了仙窟门前。金五扶正了札甲铁臂,披坚执锐,杀气凛然。他转头一望火七和玉求瑕,竟是一个背着箱笼,里面装了墨笔与几捆麻纸;一个吊儿郎当,手里握着根柳条乱晃。
好家伙,这倒不是两个帮手,而是两位吃闲饭的。金五怔住了,问火七:“带了多少火器?”
火七写了个“一”字,又写道:“我来追人,不来杀人。”左三娘只要他来追金五,并无其余交代。于是他就背着只盛着笔墨纸砚的箱笼,只带了把三眼铳便轻身而来了。
黑衣罗刹像噎着了似的,转向玉求瑕,目光狐疑地在他身上打转。“你来作甚?没带刀?”
玉求瑕反问道:“你来这儿作甚?”
金五道。“杀人。”
“那我就是来这儿拦着你,不让你杀人的。”玉求瑕道,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作苦口婆心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咱们靠刀口营生,哪像你们能被武盟供得脑满肠肥?”金五道,伸手去推他。
谁知玉求瑕下盘稳得很,像扎了根在地里似的,如何也推不动,直教罗刹鬼气得在面具后翻白眼,吼道。“让开!不然先拿你祭刀!”
玉求瑕拦在他面前,动也不动,似是化作一块冷硬的碑石。峭冷寒风掠过,漆门吱呀作响,像颗将掉未掉的门牙,似在催促着他们往深窟里迈出脚步。直到疏黄的白果叶从树梢头坠下,泪雨般落了他们一身。
“我不让,少爷。我不会让的。”玉求瑕道。
霎时间,金五对上了这人的眼。玉白刀客的眼总是漆亮的,现在却似蒙了层云翳,柔且似水,利则如刀。他往前一步,玉求瑕便退一步,可始终拦在他面前,飘恍的目光落在金五眼底,仿佛在望着过去的幻梦。
玉求瑕道:“你还记得么,往时我若是踩了菜畦子里的瓜韭,偷了小孩儿的阿驲吃,总会挨你一顿好打,因为那是坏事儿,是不该做的错事。”
他忽而想起六年前的光景。他在糖堆摊里顺手牵羊,偷了支蝴蝶画儿想讨好他家少爷,却不想金乌见了后二话不说,把他按进泥地里一顿好揍。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疼痛不堪,正蹙着眉要滚下泪来,抬头却见金乌的织金玄缎衣上一片泥污,拳头微颤,指节处已是通红一片。金乌揪着他骂,斥他做了坏事。
后来他方才发觉若是小偷小掠,尚且要狠揍他一回,若是他滑舌油嘴哄骗哪家姑娘,金乌能暴跳如雷,撵着他打过几条街。这小少爷看着蛮不讲理,倒承了金家秉性,眼里揉不得沙,见不得坏事,嫉恶如仇。
“所以如今你要杀人,我也得拦着你。”
玉求瑕认真地望着金五,道。“不然若是哪日想起,你定会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