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挂碍也该断了。”
蛊毒唤起了些微往昔的记忆,金五依稀记起他的本名,想起他遥远的、海棠花开的故乡,却唤不回故人朦胧的身影。兴许他以前真见过玉求瑕,但那光景仍藏在萦绕于头脑的迷雾中。
不知怎地,他看不得这人在面前丧命。从初见起,金五便觉得玉求瑕像绞在心头的丝丝乱麻,教人挣脱不得。这人像是从渺远的过去而来,身上落着光阴的印子,真幻难分。
望着那血流满面的刀客,他心里魔怔似的一遍遍念道:别死,别死。可玉求瑕听不到他的言语,血丝从皮肉里洇出,把一袭白衣染得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黑衣罗刹忽然跳起来,朝鹤氅少年问道,“你那功法,是分‘移花接木’与‘偷天换日’两层么?一层改逆阴阳,一层翻天覆地。”
这话教迷阵子听得糊里糊涂,功法玄妙乃武人之命门,他从未见过像金五这般单刀直入地来取别人命门的人。他努力地在脑瓜子里搜刮了一番说辞,才呆呆地道。“我不收徒。”
“谁稀罕作你徒弟?”金五道,却伸手揪起迷阵子前襟。
他将袖子向上推了几寸,露出泛着寒光的箭筒。赵岭瞬时大骇,那是袖箭!若罗刹鬼将胡蝶片一拨,论迷阵子如何神通广大,也难在这眉睫之遥脱身。
金五手指勾上了簧片上的系绳,横眉冷眼,凶相毕露。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血人,揪着迷阵子道:“现在,把那地上瘫着的呆瓜的阴炁渡给我。”
玉白刀第三刀乱人气理,而玉求瑕正因此而命若悬丝。金五看得的确不错,只消将那纷乱的阴炁摊到他身上,这刀客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自先前赵、张二人遭拒的情形看来,要让迷阵子松口出手似乎难于登天。
迷阵子任着他摇来晃去,慢吞吞地问:“你想好了么?这可不是想渡便渡,家常茶饭似的小事……”
还未等他说完,罗刹鬼便吼道,“动手!”那黑洞洞的箭孔牢牢抵着少年的下颚,只要手指轻颤便能拉下铁片,弹出尖利的箭矢来。
霎时间,金五忽觉心口一轻,迷阵子宽柔的长袖似浮云般拂过眼前,一手飘渺地探上他胸口,另一掌拍向玉求瑕,那掌法轻灵玄奥,似在掌心里含着只飞旋的水涡,转眼间把四肢百骸吸将进去。这正是能将气神相移的“移花接木”。
随着一阵抽痛,罗刹只觉一股寒流自胸口鱼贯而入,在肺腑中横冲直撞,狼奔豕突。与此同时,筋络间似淌过几丝温凉,转瞬间消逝不见。
迷阵子放下手,却见金五先松了他前襟,冷汗涔涔地跪了下去。鹤氅少年挠着脑袋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出言相胁,那后生救了我这老头子一命,我怎忍心瞧他一命呜呼?现时把他身子里的阴炁渡给你啦,如此可保他性命无虞。”
金五像吞了黄连般苦着脸,他可后悔极了,那阴炁入体后丝毫不肯消停,几乎要把他六腑翻江倒海地挪了位。可一想玉求瑕方才是忍着比这翻了番的剧痛出刀,他还是咬着牙关把痛呼声咽了下去。迷阵子见他脸色虚白,问:“要挪回去么?”
“还撑得住。”打肿了脸充胖子这事儿他干得多,金五使尽全身气力摇了摇头。
迷阵子点头,懒洋洋地趴了下来。“要再渡多一些,你也得与世长辞了罢。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方才我把你内功挪了些许去那小兄弟身上。‘移花接木’这法子不二相亢,你拿了他阴炁,照理而言也该渡给他些物事。”
这话听得罗刹鬼目瞪口呆,他可没想到自己可真算是好人帮到了底,既替玉求瑕受了阴气之苦,又慷慨地将内功灵阳分了出去。金五翻着白眼道:“你这功法怎地如此阴损?连受苦都得成双叠对的来。我替他受了阴炁,怎地就没半点犒赏?”
迷阵子耷拉着眼皮:“奇怪,奇怪,这世上哪有付出了就一定有回报的道理?‘移花接木’本意‘改形换气’,可不是平允公正。你渡到身上的阴炁愈多,换到他身上的内功也就更厉害。”
黑衣罗刹一听,既恼恨又无奈,扁着嘴一屁股坐下来,直在暗地里骂娘,这人本就是天下第一,又吸了他内功去,这买卖亏本得厉害。话虽如此,他盯着紧阖着双眼、气息奄奄的玉求瑕,心里悬着的石头却先挨到了地。嘴上虽然骂骂咧咧,心里却庆幸着这刀客没死成。
金五一面又觉得这功法神妙,忍不住插口问道:“要是把这呆瓜的阴炁全渡给我,又会如何?”
“还会如何?”迷阵子目光幽然,在暗处里像两枚莹亮的墨玉。他咧开一口白牙,慢条斯理地笑道:
“不过是武功尽失,黯然魂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