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偷枣酒吃的胥凡臭骂,生怕他怠慢习武,入不得天山门。
玉乙未唉声叹气,捶着大腿:“我算是怕了那金家小子了。那段时日我爹三句不离他,直把他吹得天花乱坠,还要我一日把一卷武书背的滚瓜烂熟,只因那小子只需一眼便能倒背如流……”他丧气地晃了晃脑袋。“唉,你说他要是当年来了这儿,咱还怎么混得成日子?恐怕玉白刀也得给他执掌。”
即便是名流望族,也得乞皮赖脸地往天山门上蹭,巴不得能沾一丝亲、带半点故,可当年竟是南赤长老亲自出山来求那金家公子屈尊纡贵地拜入天山门下,足见宁远侯威名之盛。而据说那金公子倒也够种,当堂将天山剑法演了八成,直把玉南赤吓得屁滚尿流,回山后仍嚷着“那小子今后若非武林好手,定是江湖祸害!”如此这般。
“武家和金家是世交,”玉执徐目光悠然,飘向远山,“所以金家遭候天楼灭门,武家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往怀里摸了摸,取出张蔫皱的黄麻纸,这是下山时告示的残页,纸末印着武盟盟主的花押字儿。玉乙未接过来展开了看,纸上是个小少年的画像,乌发锦衣,编着条细细的发辫,眼瞳用槐花绿点成碧色。那少年眼眦上扬,即便只是张画像,也无端生出几分睥睨河山的傲气来。
玉乙未看了脸色煞白,嚷道:“这人不是金家的……”
这寻人告示由武盟张贴,且不止三五张,街头巷尾都挨挨挤挤地贴着一连串。玉执徐不过是随手从地上拣了一张来。
这下总算让玉乙未恍然大悟。早些年便有传闻道武盟盟主武无功对宁远侯家的那小子青眼有加,尤在他那犟儿子武立天弃钧天剑法,离家转学避水枪之后,武盟主便愈发心事重重,生怕自家这剑法再无人可传。
这数年来,武无功除却打理武盟事务外,更是挂心金乌的下落。当年金家灭门后,论谁都未曾寻到那少年的尸骸。
玉乙未傻傻地问:“若是咱们找到了那叫…金乌的小子,能得甚么好赏?”
他瞧那郑重写着“必有重酬”的黄麻纸,直在心里咽口水。
玉执徐冷冰冰道:“五百两银子。”
玉乙未道:“才五……五…五百两银子?”他突地蹦了起来,下巴都要撑脱了臼,赶忙紧张兮兮地算了算,他家太爷爷当官时要三年才能买得起家里的大宅子,这下倒好,只要逮住那金家的小子往武盟那儿一扭,富丽仙阁呼之即来。
若不是西巽长老严令他二人守在此处,玉乙未这时早就风风火火地拍拍屁股,挪窝子去山下去捉那姓金的了。这也怪不得他贪财,实则是由于胥家从来过得捉襟见肘,他爹修书十封里定有九封是要他俭省度日,一封是要他奋进开源,早日赚个盆满钵满,再找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生个大胖儿子。
玉乙未正在心里馋着那五百两银子,却忽见玉执徐从怀中又取出一张黄纸。
楠木门锁实了,只留一条丝线般的窄缝。玉求瑕深吸一口气,把寒气灌入碎裂的骨脉里。他运起了玉女心法,让浑身如柞蚕绸般软韧,再靠着捆在全身的竹片子勉强站了起来。
玉白刀第三刀让他的身子如沙尘溃散,风来便倒,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步一挪地挨到门边,冷汗涔涔地坐下。
两位弟子在门外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只听玉乙未惊奇道:“哎,那是什么?执徐兄,怎地还有张武盟的告示?”
玉执徐道:“也是拣来的。山下贴了一路。”
玉乙未道:“噢,方才那是寻人令,这是杀人令。武盟真舍得花大价钱,五百两找个人,五百两杀个人。”
玉执徐道:“因为寻的不是常人,杀的也不是善辈。”他俩的声音忽而有些瑟缩,这瑟缩并非因为寒风,而是因为心中生畏。玉求瑕正觉得奇怪,将眼睛凑近门缝里张望,朦胧中瞧见玉乙未手上拿着张纸,纸上乌漆抹黑地画了个人像。
他没看清,两人的对话倒是一字不漏。这时玉执徐道:“这两道江湖令都由盟主所发。据我所知,在这当口,武盟百流子弟已尽数出动,非但为财,也为名。”
若是真将这两令拿下,那人身价不仅值五百两银子,说不准还值下任武盟盟主之位。武无功已掌位十年,其子武立天又不愿继其衣钵,如此一来,也难怪武林各流人人皆对此令趋之若鹜。
“哎,执徐。你说我去试试,会不会就此将那一千两银子纳入囊中?”
听了玉乙未的问话,玉执徐只摇了摇头。“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玉乙未乐呵呵道,“我先找到那人,再逮住后一位。天山门是有门规不得血刃,那我便拱手将人送给别人杀便是,功名归他,钱财归我。”
那抱剑的二珠弟子只盯着他看了半晌,便将两张麻纸一齐取来拍在他脑门上,冷淡道,“你先瞧好了,这上面写的是甚么字儿。”
玉乙未将黄麻纸从脑门上接下,嘟哝道。“…两道江湖令,一道寻人,一道杀人。”
门页后,玉求瑕的心却先一沉。
倏时间,风雪似是愈发狂盛,漫过交融的天地,只余无尽寒意。楠木门板被砸得簌簌作响,风极冰寒,可他的心却比这更冷。
在门扇之外,玉乙未磕绊着念告示的声音轻轻地挟在风里飘来,仿佛一吹便会悄然散去。
“……寻的是宁远侯家的公子,杀的是候天楼的黑衣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