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金五还真替这老乞儿烤起了鱼。
罗刹鬼早就在暗地里接好了脱臼的那只手,可另一边的骨头确确实实被打折了,于是他只得先拣了条木棉枝固定好臂骨,只使着一只手用青砖搭了小窑,从祠堂里找了几张冥钱把鱼包上了。
老乞丐在他身边跳脚:“火太小啦!”不一会儿又喊道,“鱼呢?我的鱼呢!”吵嚷得令人心烦意乱。
黑衣刺客闷声不响地翻着窑里的鱼,他恍恍惚惚,肉香味四溢,愈发教人头昏目眩。老乞儿迫不及待地抢过他手里的竹签子,拨开纸灰啃了几口,烫得嗬嗬嘘气。趁这疯老头大快朵颐的间隙,金五挨到水池边扑了几口水,跌跌撞撞地从丢在一旁的物件中拣出粱糗来啃,总算从极度的饥|渴里缓过气儿来。
这一切似乎过于古怪。金五想,他本来是要来这儿杀人的,不知怎的这人竟是个老疯子,还是个所向无敌的疯子,他不仅挨狠狠揍了一顿,居然还给这人烤起了鱼。
似乎对他的手艺甚为满意,老乞儿道:“好。好!你应该去我那儿的火头军里。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当个小卒太难啦,厨子还成。”
金五哭笑不得。
他是候天楼的恶鬼,金部最锋芒逼人的刀,可一切武学功夫在这老乞丐面前似乎都不过是虫篆之技,班门弄斧,现在倒像个打杂的小厮,任人使唤。
老乞丐吃饱喝足,满足地抹了把嘴,打着嗝儿道:“不当厨子,就和我去养济院混,破碗一伸,就能得好饭一口,快活!快活!”他拿鱼骨头剔着牙缝,环顾四周,“你瞧,人非物换,论它再敞阔的宅子,到头来还不是破瓦一间?论它甚么富埒王侯,铜陵金穴,当今不过凄凄凉凉。沦落成给我这等粗人住,都嫌差啦!”
庭院荒芜,乔木疏凉,昔日宏丽堂宇只余下几间破陋厅屋,繁盛景色化作青瓦片片,断垣破壁。
金五依然对此处摸不着头脑,他被左不正稀里糊涂地支使了来,连丰元离这里多远都不知。他道:“这是哪儿?”
疯老头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我家!”
“你家?”
老乞丐跳起身来,指着花台,“看,这海棠是不是开得很好?是不是?我家婆娘种的。”花台里光秃秃的,干裂的土块被他疯疯傻傻地一拢,稀里哗啦地从台缘落在地上。
待在花台上胡闹一番,整得头脸脏污后,老头又指着枯朽的桢楠道,“看!那里,那里挂着秋千。”
罗刹鬼循声望去,可树干兴许是早就遭了天雷,被劈折成了两截儿,更别提挂着秋千板了。老乞丐夸耀道,“我孙子常在上面耍,一荡一个高!”
金五扯了一下嘴角,他觉得这疯子简直满口胡言,连他都瞧得出来这府邸往日定是雕栏玉砌,一个老鳏夫怎住得起?他嚼了几口干糗,偷偷在杂物堆中摸上了铁镖。
可还未等他将铁镖夹在指间,老乞儿阴沉沙哑的嗓音便如乌云般自头顶飘来:“别轻举妄动。”黑衣刺客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又听老头儿道,“你要想再杀我,我就折了你另一只手,你信不信?瞧你这细胳膊腿儿的,抓在一起轻轻一拗就能断。”
这话听来不像玩笑话,金五听了心上顿生恶寒。他把铁镖丢到一旁,举着两手从杂物边退开,一步步挨到树荫里,警惕地坐下。
老乞儿大笑:“这就对啦!像条狗儿般乖乖听话,我要你吃多少糠,咽多少菜,你休得胡来半点。不过嘛,你做饭的滋味还成,这样罢,你给我烤鱼,我给你扔屎球儿如何?”
“啥?”罗刹鬼懵了,摸不着头脑。
疯老头拍拍挂着破麻布衫的身子,豪爽地大叫,“这,这叫礼…尚往来!你给我吃的,我给你打!来!尽管扔!”
金五这才想起街坊孩童对他做的那些事儿,方才明白这疯子是只要有人给点吃食,便能心甘情愿地挨打的古怪人物,顿时啼笑皆非:若自己来时带着些腶脯干贿赂他,岂不是早该得了手,让这老头白挨自己几刀?
刺客弯身从地上拣了些碎石,揉在泥球里。他掂了掂轻重,与平日用的镖石差不多。对于刀剑,他使来有九分把握,若是暗器,那便是在九分把握上再添十成。
既然这老乞儿让他出手,他打定注意要在一合之内取下这人性命。可还未待他起招,老疯子道,“且慢!”
老头儿往地上啐了口浓痰,挤眉弄眼地瞧他,“你要如何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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