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神一手继续按在机娘肩膀上,一手端起了茶杯,引尽了杯中茶。
“因为罪恶感?”千凝霜眉头微皱,感觉修罗神说得荒诞,但也不知为何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比合理。
“是啊,因为罪恶感。
“因为罪恶感老夫会不由自主的去铭记这个数字;
“也因为罪恶感,老夫不论成神之前还是成神之后,不敢有任何真正的传承者,更不敢有后人。
“糟心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至少老夫心底里那么觉得。”
修罗神低垂着头,眼神对上了机娘警惕且愤怒的眼神,原本怅然若失的眼神,忽然涌现出了一丝慈祥。
他真的像是个快死的老人了。
“马上要死了,老夫才想起来,原来以正常人类而言,老夫已经很老很老了。
“可这么老的我,却没有任何后人和徒弟。
“或许这么说有些自夸的嫌疑,但老夫还是觉得——老夫这一身所学和成就世所罕见。
“这么一身所学,可不能就这样一起跟着老夫死了啊。”
这么一瞬间,修罗神仿佛又恢复了往昔的锐利和锋芒。
那双浑浊苍凉的眼睛,又重新染满了血色与凶光。
这是一个老人濒死前最后的执着和坚持。
他不愿意自己辛苦积累的成就就此埋葬在历史尘埃中。
“偶尔的善心也好,还是突然矫情了也好,临死之际,老夫才发现没什么太过合格的传人。
“或许你这个陪了老夫太多年的机器,或者说未成型的灵魂,才是最适合的。
“你没有接触过任何外物,又学了老夫太多的东西。
“现在,老夫来帮你这个懵懂的灵魂最后一把。”
没有太过惊天动地的动静,只是一缕红芒,顺着修罗神的心脏走到手臂,进入了机娘的躯壳中。
很诡异的,明明只是作为衣服一般披在躯壳上的皮肉,机娘的脸上表情却呈现出痛苦之色。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撕扯着,好疼。
修罗神松开了手,退到一边,静静的看着机娘。
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叫出声来。
但是她越是咬紧牙关,她的口腔中就溢出了鲜血,浸湿了唇瓣。
“你这小姑娘,真倔。”
机娘艰难的抬起头看向修罗神,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她想开口说话,却张不开嘴巴,只能用力的喘息,试图减缓身体上的疼痛。
然后只见机娘缓缓趴在了桌上,只余粗重的呼吸。
她有了真正的血肉,开始真正的成为生灵了。
而代价,修罗神替她付了。
——老人又回复到了一开始的虚幻状态。
只是这次明显不再是神念分神,而是灵魂已经开始燃烧透支。
“本来还想和你说说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快死的,但看现在这种状态,估计没什么时间了。”
修罗神看了眼自己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地面的双手,言语之中颇为遗憾。
“当然,也可能是老夫不想说,用了这么多手段,最后却凭白给你们武魂殿做了嫁衣,想想挺难受的。”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似乎颇为不服。
“所以,再拖下去,你可能遗言都说不了了。”千凝霜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
此等场面,无论之前是朋友还是敌人,总归是有些令人伤感的。
“唐三背后的人,不在这片宇宙中,也不在这个时空,在时间尽头,或者说起源之处都行。
“你似乎并不惊讶?”
修罗神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
“有所猜测,如今被你证明了而已。”千凝霜点了点头。
能够扯入异闻带的敌人,当然不可能处在当前时空中。
“还有什么遗言吗?”千凝霜继而认真的问道。
“没了。”
“真的没了?”千凝霜示意修罗神看向了还趴在桌上适应的机娘,“她现在应当有个名字。
“本来我是准备让日月帝国这个明帝国的继承者来为她命名,但现在似乎由你来更合适。”
“名字啊……
“让老夫想想。”
修罗神抚摸着下巴处的山羊胡,作思考状。
“叫剑鸣吧。
“仗剑何为?不平则鸣。”
剑鸣抬起头,眼角泪珠滑落。
空气中已无人影,只余人声。
千凝霜叹了口气,长辈大抵都是这样,自己的遗憾和做不好的事,总是将期望交给下一辈。
一代神王,无论他是恶是善,是邪是魔,走的都过于悄无声息了点。
预想中的厮杀并没有。
抬头,城区内那些刚才依旧在飞舞的机械巨龙低下了高昂的龙首,巡视的黑红甲士纷纷单膝下跪,全都朝着一个方向。
——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正在寻找什么的剑鸣。
看来修罗神是把这个城市的控制权一起交出去了。
“有什么不适吗?”千凝霜出声了。
修罗神不至于人都走了,还要让自己的传承者继续搞风搞雨。
那除了送死没意义。
“啊……”剑鸣脸上写满了茫然,从一开始她就很茫然。
千凝霜的声音并没有让她从茫然中挣脱出来,反而愈发的茫然。
茫然的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的心脏处。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似乎不再是机械式的能量源。
千凝霜同样顺着剑鸣的目光看去,原本的黑色纱衣仅仅能起遮羞的作用,而那之下,是一个鲜活的心脏。
和正常人的心一般,却又不同。
它还是一颗未成型的神核。
——血色的神核。
看得出来,修罗神对继承而来的神位并非很满意,一直想走另一条路。
只是还未走通。
而现在这条未走通的路,交到了自己的继承人手中。
沉默了半晌之后。
千凝霜忽的笑了。
她拍了拍剑鸣的肩膀。
“既然如此,那便好好保管吧。
“好好珍惜它,带着它好好认识一下这个美好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