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润抬眼瞧了瞧众人,神情淡淡,“王妃知诸位大人都在,不敢稍有怠慢,梳洗迟了些也是有的。这是王妃对你我同僚的礼敬,诸位只管感念就是,何必多问呢?至于所议论之事,王妃如今是蓉城之主,该说给众位听的话,等王妃来了,自然会说的。”
方正同还未说话,底下一人先怒声道,“董大人说的是什么话?你我既然同僚,王妃主事,自然该一视同仁,怎么厚此薄彼?”顿了顿又讥讽道,“我却不知,什么话该说。至于什么话不该说,我却是知道的。这误国误民,鸡鸣狗盗,乃至男盗女娼之事,自然是不可为外人道的。这话我等同僚不能听,董大人你,只怕听的不少吧?”
说话的人乃是刑律司的陈副司,年纪与董润仿佛,脾气却执拗,素来有铁面阎罗之称,说话也一贯尖刻犀利。与董润二人虽无什么仇怨,如今这话,却说的实在是极重,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
董润往日的气性,哪里忍得这个,正欲发作,却见方正同对自己使了个几不可见的眼色,勉强忍了下去,只作未听见,却不想那人不依不饶,又冷笑道,“我曾记得,王爷赞誉董家兄弟二人,董余长于政务,董润长于行军。怎么这一次倒奇怪,董余大人自请去了前线,留了董润大人你代理九卿之位?素来听闻董家兄弟手足情深,怕不是你兄长知道你的心思,才特意给你留了这个机会罢?如今做了王妃的入幕之宾,只怕野心更大,连王爷的江山,也想要一并攥在手里,可叹董家世代忠烈,竟然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董润听了前几句,便已气的脸色发白,连方正同也深觉不妥,紧张地瞧着董润,唯恐他当场就发作起来。却见董润只咬紧了牙,冷冷地瞧着那人,却始终不曾出声打断,听到后头那些露骨的话,竟然冷笑了起来。
方正同不明所以,心里却更是不安。董润的脾气,他又如何不知道呢?就算顾全大局忍了这一时,日后也不知会如何。此时自己就算要避嫌,也再避不得了。董润的声名,已经和他方家连在了一起。更何况,他的妻子乃是上官家的大长郡主,就算没有董润和清玫的姻亲关联,上官家的名声,也不能容人随意践踏。
陈副司的话说的极为难听,方正同心里有了打算,更动了真怒,等那陈副司话音刚落,就先蹙了眉沉了声道,“陈大人,众同僚面前,说话怎能如此无遮无拦?陈大人可要小心,闲话说起来容易,也要掂量掂量里头的分量。且不说以下犯上,肆意诽谤乃是大罪”
往日方正同在这无邻堂里一贯装聋作哑,如今忽然发难,陈副司也是一怔。只是那怔神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便又嗤笑道,“将军和董家联姻,自然听不得人说这东床快婿的闲话。然而依我看来,将军倒不如早些斩断和董家的联系,以免坏了方家声名。至于这以下犯上更是无从提起,我对王爷赤胆忠心,看见这不忠不臣的龌龊举动,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将军不必恐吓我,武死战,文死谏,就算一死,我也毫不畏惧。将军如此,怕不是也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想要与心怀叵测之人沆瀣一气,共谋上官家的江山罢?”
方正同见他如此执拗,说话更从董润那里指向了自己,往日军旅里养出的冷傲脾气再也压抑不住,哪还管董润如何反应,先一声断喝,拔出佩剑直指向陈副司。那陈副司却也很有几分胆气,如此情形也丝毫不曾弯腰,只睨视方正同和董润二人,“气急败坏,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方正同气的剑尖直抖,然而一堂为臣,那人又是晚辈,到底不能就这么一剑了结了他。正僵持不下,却忽然听见清脆的一阵铃响从堂后传来,那声音摄人心魄,堂上众人乍一听闻,都有些失了神,方正同也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剑尖。只有董润嘴角含了一丝笑,起身离座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一拜道,“给王妃请安。”
果然,那扇用金线勾勒描画的丹阳牡丹彩玉屏风背后,转出了一个人来。一身藩王正妃才穿得的翟衣,奢华艳丽,却自显出一种威仪来。永靖王府世代相传的十六树凤凰钗将如云的乌发高高束起,一朵金蕊正红的牡丹花端正华美,在这烛光辉映之下,映得青罗浓妆修饰的一张脸孔有些失真,却美的惊人。
那美丽是如此得摄人心魄,又隐隐带着威势,众人都忍不住拜服,就连方才出言放肆的陈副司,也勉强收敛起脸上的轻蔑神情,与众人一起下拜。
青罗也不急着让众人起来,只从容往上首一坐,俯视着底下黑压压跪着的众人。这是蓉城里最位高权重的人,身后代表着势力交错、互相扶持或倾轧的各个家族。这些人是她守护蓉城的依靠,却也是阻碍。她曾经不遗余力地想要拉拢他们,却发觉自己错了。一味地拉拢,只会让这些心思各异的人,轻蔑自己,小瞧自己,甚至践踏自己的地位和名誉。她不能再退让,因为她不但是京城和亲的涵宁公主,更是名正言顺的永靖王妃。
青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波动,都藏在浓艳的妆容之后,“免礼。”望着众人齐刷刷起身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想,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能在这位置上,坚持多久。这些人在面对怀慕的时候,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表面的恭顺底下,藏着各色各样的心思?怀慕往日,是不是也和自己现在一样,看似高高在上,万人拜服,却其实如临深渊,时时刻刻会被人暗算。
青罗心里苦笑,就算聪明如怀慕,不也有了失算的时候?何止是他呢?自诩聪明的自己,不也一样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么?否则自己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无依无靠的地步。胜负成败,到底是不可预料的,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成为别人的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