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她要了清水和干净的衣物,给他擦拭污血。解开衣衫,她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那两道平直精致的锁骨被扎出了个两个血窟窿,皮肉翻起,触目惊心。她手指抖得不能自已,用最轻柔的力道慢慢拂拭那里,“疼了千万说话,我再轻一些。”
他蹙着眉,疼痛只是身体上的,远远不及望着她泪眼婆娑时的伤情悲恸。他能做得是尽力控制身体不发出颤抖,可控制不了皮肤因痛楚暴起冷栗。他忍着,咬牙开口,“我都说过,早就不疼了,男人受点小伤没那么娇贵。反倒是你,生产不到五天这样奔波,以后一定要好好调理,不然一辈子受罪。”
她笑笑,根本不在意,“我身体好着呢,人家都说月子里的病要月子里养,大不了回头再做一回月子,还愁没机会么?”
他忍不住笑出声,牵扯背上的伤又抽着一疼,禁不住呲地吸了一口气,“这可是你说的,”喘着粗气,捧起她的脸,“还欠我一个闺女,一定得补给我。”
她连连点头,一口应承,“那你快些好起来,像以前似的,早晚勤奋着点,咱们再生一群弟弟妹妹陪着大哥儿玩。”
想起他们的孩子至今还没名字,她央求他,“两榜进士,顾大学士,给咱们儿子取个好名儿罢,这是大事,我可一直等着你示下,不敢擅专呢。”
他听着,为她佯装温婉的说辞忍俊不禁,“好,难得你终于肯听我一回。”想着那日独自一人留在城里,看着窗外风雨飘摇,心里没招没落的滋味,真是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你不是挑了不少古剑的名字么,我觉得青虹就不错。那天后来放晴了,我瞧见有彩虹,还是两道叠在一起,横贯半城。那时候我就想,真是个好意头,不是一道而是两道,合该预示着你们母子平安。”
她却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躺在床上生死挣扎,不过她觉得这名字不错,颔首笑着说好,“咱们儿子终于有名儿了,虹哥儿,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知道这会儿他和蒋大哥、白音走到哪儿了,幸亏有他白姨照看,我一点不用担心。等咱们安顿妥了,可是要好好谢谢他们夫妻。”
“还有蒋钊。”他眉心泛起折痕,不免忧心,“他是你我的大恩人。希望他平安无事,能尽快来和咱们会和。”
握着他的手,她肯定的说,“会的,二哥能干又机灵,他一定会没事的。”
担心忧虑也没有用,能做的只有安静等待。清理完所有伤口重新包扎完,她已累出一头汗水。知道他不能平躺,也不能靠着硬墙,她便搂住他,让他枕在自己身上。
抚着他鬓边垂下的一缕发,她絮絮道,“才刚我数过了,你身上连带被我咬过的地方儿,一共有十处伤。每一处都是因我而起。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说真的,往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不违拗,你说的话我全都听!这是誓言,若违此誓,让我武功尽失,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等她说完,出声斥道,“别胡说,才消停下来又撂狠话,这毛病首先就得改。”
“好好,”她什么都愿意答应,忙着改口,“不说这么邪乎,恩,换个讲法,一处伤罚我养你十年,十处就是一百年。从现在算起,再过一百年,你一百二十六岁了,我呢一百一十八岁,咱们两个手拉着手,在儿孙环绕下寿终正寝,这么说,你觉着好不好?”
他脑子里勾勒那画面,莞尔一笑,“这个提法还不错,有待努力。只是一百年也不过弹指一瞬,我怕还是贪心不足,要不,我再在身上割几刀,咱们再添个三五十年?”
她眉毛拧成一团,心口又抽着疼了一下,要不是看他虚虚的躺在自己怀里,真想给他一巴掌,“呸,满嘴胡沁,你要是再敢受伤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真不知道心疼自己,亏你那会儿还想让我先跑,也不想想没了你,我这辈子还活得下去么?”
他垂下眼,鼻子里酸酸的,半晌回手抚摸她的脸,“不会了,以后都不会,管他生生死死,咱们再也不分开。”
心里都有一阵悸动,然后慢慢地平复下来,彼此认定的事,也许只用表白一次,这不算情话,只是爱人之间携手诉说的真心话,却足以一诺千金。
良久,他轻声一叹,“我不过养了你三年,就能赚得一生一世,这辈子,值了。”
是啊,当日初见仿佛就在昨天,这些年下来沟沟坎坎,风风雨雨,直到荣辱生死皆不离不弃,还有什么能比得到这样一个爱人更值得珍惜的?
他阖目,渐渐有两行泪流下,她都知道,也没有出声劝阻。他是个坚韧的人,虽然温文,却从不轻易流露脆弱的情感,甚至身受酷刑也能咬牙一声不吭。但这些泪水不一样,它们是承载着幸福的感慨,是历经磨难后的宣泄释放,该让它痛快的流淌。
因为今夜过后,他们会有全新的人生。
一切安好,只是又过了三天,他们才等到蒋钊前来,沈寰仔仔细细检视了一圈,弄清他没有受伤,一颗心才算落回腔子里。
他带来外头的消息,常全义暴亡,朝野上下揣测声不断,坊间都有人议论,其人怕是被皇上灭了口。不管怎么说,姓常的干的每一桩祸国殃民的事儿,都是在先帝放任下所为,皇上为了成全先帝名声,只好着亲卫私下动手……这样的话传出来,明堂御座上的皇帝多少也能接受一些。
至于那个孩子,他毫发无损的交到了岑氏手上。岑氏涕泪交加,如获至宝,恳求皇帝的人放他离去。他说岑氏是个善心人,可惜经此一事,将来在皇帝跟前日子不会太好过,她的孩子也少不了会受带累。归根到底,帝王家薄情,但愿皇帝能良心发现,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日后善待那个孩子。
风声淡去,再上路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柳玉清赶着车在庵外接他们,她扮成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只一双眼睛还是贼兮兮的转个不停,一见顾承,掩不住地笑眯眯道,“三爷精神头儿不错,我瞧着就快大好了,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您历了一趟劫,往后必定顺顺当当长命百岁!”
那便借她吉言罢,一行人就此上路。蒋钊仍旧策马,在前头开道。沈寰扶着顾承缓缓登车,他的右腿如今能吃点力,左腿还是难以站立。筋脉断了恐难再续,但只要人活着,希望就还在前方。她心里想着,天长日久她总能想到办法助他复原。
马蹄声不急不缓,向关外行去。回首眺望,再望不见熟悉的京城,渐渐地,又越过了直隶的界碑。
顾承掀开帘子,天边流云被霞光映照得璀璨夺目,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垂下手,安心的枕在沈寰腿上。他知道,他们正向着那一轮初升的朝阳驰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