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燕南风再也不曾单独召见过云景。
燕南风已经忘了,他是怎么受了挑拨,真的相信云景对他生出了离心,又因为内心的强烈欲-望,所以,当匈奴大军压境时,他明明知道那时的云景还有伤,根本不宜长途跋涉,更遑论上阵杀敌,却还是强硬地派了他出征。
这是燕南风最后悔的决定,也是他一生的伤痛。
云景死了,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他终于彻底地失去了他的云景,他最爱的人。
感受到一点冰冷地凉意落在脸颊上,燕南风才从恍惚中回了神,他抬头,看着又渐渐飘起的雪花,苍白而憔悴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茫然的神情。
福喜看着又下起了雪,忙道:“陛下,下雪了,您回屋吧。”
燕南风听了话,刚想开口,却又猛地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唇边还逸出了丝丝的血迹,滴落在这白雪上,成了诡异的红,而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此时已经到了惨白的地步。
福喜见了,大惊失色,他再也顾不得君臣之仪,高声喊了一直在外头候着是侍卫,让他们将燕帝搀扶回寝宫,又唤了另外两名小太监,让他赶快去太医院和御书房,唤御医还有太子过来,过了一会,他想了又想,到底是又找来一名宫侍,让他去请一趟云府,请云景过来。
福喜知道,燕帝是想见云景的。
彼时,已是十二月末了,再过一日,就是新的一年了。
燕文灏和御医来的很快,燕文灏的衣衫和头发都全湿了,上头还有点点白雪,而御医们亦是个个风尘仆仆的,他们只来得匆匆向燕文灏行了个礼,便随着福喜,一道进了宫殿,替燕帝看诊起来。
这一诊治,便是整整一个下午。
到了晚上,福喜红着眼眶,终于走了出来,他对燕文灏道:“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燕文灏看着福喜的神色,心里一震,明白燕帝这是不行了,当即涌起了悲伤,尽管没有多少亲情,但燕帝是他的亲生父亲,这些年来,亦对他爱护有加,他心里,只剩下满满的伤感了。
迈着沉重的步伐,燕文灏缓缓走了进去,而福喜站在门外,望着外头跪了一地的大臣,却始终不曾看见的云景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屋内,燕南风看着自己的第二个孩子,眼里闪过各种情绪,但最终,全都消散在眼中。
有些艰难地抬起手,燕南风对燕文灏招了招手,道:“文灏,你过来。”
望着躺在床上,早已没了曾经意气风发地燕帝,燕文灏心里有些酸涩,他走进,又在床前蹲下,道:“父皇。”
燕南风虚弱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安静地看着燕文灏,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过了许久,他才收回视线,淡声嘱咐了燕文灏一些话,然后,又亲手将一份圣旨,交到了他的手上。
“好了,你下去吧,去叫文瑾进来。”摆了摆手,燕南风便示意燕文灏离开,燕文灏闻言,站起了身,最后看了燕帝一会,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了。
但在他走了几步,他却又听见了燕南风道:“文灏,人这一生,向来无法两全,你既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努力吧,或许,你能与我不同……”
这是燕南风第一次在燕文灏面前自称‘我’,大概是他真的不想再有类似他和云景的遗憾发生了。
燕文灏背对着燕帝,认真道:“父皇,不是或许,我与你,确实是不同的。”说罢,他便再未停留,直接出了这寝宫。
之后,燕南风又召见了燕文瑾和慕纪彦还有云琛。
在云琛进去之后,燕文灏便看见了自远处缓缓走来的云景。
走至燕文灏的面前,云景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眸,轻声道:“灏儿,我见他最后一面。”
两年前,云景拿着燕文灏拿给他的住址,独自一人去寻了那三名医者,辗转一年,他终于治好了双眼。
燕文灏点了点头,道:“好。”
云琛离开后,燕南风又是一阵咳嗽,他知道,自己真的快要不行了。
颤着手,燕南风拿起了放在床头的一副画,缓缓将它打开,又无比怀念地去摸那最后的落笔,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时的时光。
云景走进来后,看到的便是燕南风抱着他儿时的画作闭着眼怀念的模样,一步一步地走进,他终于走到了床前,轻声唤了一声:“陛下。”
听见记忆中的声音,燕南风猛地睁开眼,在看到真的是云景后,便想要起来,但他早已浑身无力,哪里还起得来,云景看了,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又浅浅叹了一声,在床沿坐了下来。
他道:“陛下,您别起了,躺着吧。”
燕南风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景,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这个人,便会消失不见,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了一下眼前之人,但又怕这只是他的幻觉,只要一碰,便会消失,一直犹豫不已。
云景低下头,看着如今早已憔悴不堪,再也不复以往高高在上,威严不已的男人,又叹了一声,伸出手,碰了下燕南风的手,道:“陛下,我来看你了。”
感觉温暖一触即逝,燕南风猛地伸手,将云景要收回的手握在手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同时,眼睛还是一刻都不离开云景。
沉默了一会,云景到底是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而是任由燕南风握着。
燕南风看着云景,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恢复了,缓缓勾起了嘴角,他轻轻道:“景儿,谢谢你能来。”
云景张了张口,但却美能说出话来,他其实,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燕南风把云景的无言看在眼里,却一点都不在意,他只是一眨不眨地一直看着云景,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仿佛要这么看着,然后将人完完全全记在脑海里,哪怕死了,哪怕转世了,也还能记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燕南风也感到越来越疲惫,握着云景的手,正在渐渐松开,他努力地睁开眼,满是期盼,又充满温柔地问道:“景儿,你能再唤我一声南风哥哥吗?”
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灰败,说话也十分吃力了,而且亦十分小声,但他还是固执地看着云景,仿佛没有听见云景唤他,他便无法瞑目一般。
云景安静了片刻,终于微微起唇,唤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却像是呢喃一样,根本听不见,但燕南风却像是听见了一样,满足地闭上了眼,稍时,一直握着云景的手,也无力地垂下了。
云景看着床上的燕帝,眼睛渐渐浮现了一层伤痛,他重新执起了燕南风松开了他的手,紧紧握着,好半晌,才缓缓松开,又将那副散开的《落梅图》收好,放在了燕南风的怀中,最后又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燕南风的唇角。
站起身,云景凝视了燕南风许久,又满是眷念的唤了一声南风哥哥,然后才转过身,朝殿外走去,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一滴泪滴,悄然落在了地上,很快就没了踪迹。
不曾有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