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t;/br></br>※※※</br></br>唐轩终于不行了。</br></br>他的身体本就不好,朝廷北伐,更压榨出了他最后一点精力。要不是唐忧精通医道,以各种手段续命,他恐怕早就辞世了,可人力时有穷尽,药石之力,终究不是万能的。如今的唐轩,已是皮包骨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br></br>小唐忧跪在床前,垂着小小的脑袋,一声不吭。从有记忆的时候起,阿爹的病就如一座大山,一直压在心头,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从小就立志做一名医生,多少也有这个原因在内。可真到了父亲弥留之际,唐忧却无多少悲意,只是茫然。</br></br>她想起《药学杂谈》一句话了:“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就算阿爹的病是绝症,但佛也说过“善恶有报”的话,阿爹一生行善,难道就不能算是有缘?佛呀,你开开眼,医道不行,就给他一个善果吧。</br></br>一旁的唐夫人哭得稀里哗啦,不停用手巾抹着眼睛。床边突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孩子她娘。”</br></br>这是唐轩的声音,虽然极为微弱,但床前两人都是他至亲之人,对他声音早已熟悉,闻言都抬起了头,唐夫人抢先一步扶起了他:“阿轩,我在。”</br></br>唐轩的惧内,是出了名的,唐夫人也是有名的河东狮吼,今天却出奇的温柔。唐轩子一眼,嘴唇动了动:“你跟我这么多年,到现在仍一无所有,苦了你了。”</br></br>唐夫人忧一眼,强笑道:“谁说一无所有了,咱们不是还有个女儿吗?”</br></br>“女儿?”唐轩喃喃着,连带着眼睛也多了些神采,他右手动了动,似乎想摸唐忧的头,可努力半天,手上一点力气皆无。唐忧冰雪聪明,连忙伸出一双小手,将父亲瘦骨嶙峋的大手放在自己小脑袋上,叫道:“阿爹……”</br></br>儿清秀的小脸,唐轩心头一痛,连带着声音也更是黯哑:“傻孩子,阿爹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呀。因为我曾答应你吴叔叔,要好好照顾你,现在恐怕要失信了。”</br></br>吴叔叔?唐忧已是个十一岁的少女,家中多事,所以懂事也早,她医道得到双亲认可后,父母早已不把她当个普通的小女孩当然,她本来就不是个普通女孩。</br></br>考虑到唐忧本来的身份,所以唐轩教女,讲究宽严并济,虽在一些大方向上寸步不让,但平常都把唐忧当个朋友对待的。家里有什么事,平常也不会瞒着唐忧。所以一听父亲提起吴叔叔,她就马上想到了吴明。唐轩担任南阳省督以来,两家虽多年不曾来往。但父亲书房的桌案上,却放了厚厚一叠书信,其中大半来自中西狼帐。</br></br>由此可见,吴叔叔是父亲最重要的朋友,没有之一。这不关乎仕途,仅是私交。</br></br>可吴叔叔和咱家关系再好,论与自己的远近亲疏,怎及阿爹?凭什么拜托阿爹照顾自己?她听得一头雾水,更觉荒谬,不过想到唐轩已是弥留,唐忧也就释然了。大概,阿爹病糊涂了,所以连脑子也不大好使了吧。</br></br>她正想着,唐轩右手在她头上抚了抚,面上也露出一丝笑容:“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若你亲生父亲得见,也该含笑九泉了。如此一来,就算我到了下边,也能少些内疚。”</br></br>唐忧呆了呆,阿爹神智都不清了么?怎么尽说些胡话?她强忍着不哭:“阿爹,女儿就在眼前,你想个够,什么含笑不含笑的?”</br></br>唐轩定定的,目光大见茫然,半晌才愣愣的道:“小忧,我并不是你生父……”</br></br>唐忧一下愣住了,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抬头亲,就见唐夫人只是垂泪,却并未阻止阿爹继续说下去,心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阿爹说的,都是真的?</br></br>唐忧喃喃着:“小忧,这么多年来,我和你阿妈一直瞒着你。本想等你成人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对不起……”</br></br>唐忧想到了一个可能,失声道:“难道我生父是吴叔叔?”</br></br>唐轩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你吴叔叔是你救命恩人,是他将你救下,然后托付给我的。你生父名轩辕,单名一个竟字。生母就是陶雨,也就是当今的太后。所以你是轩辕家的人,是货真价实的公主。”</br></br>“不,这不可能!”</br></br>饶是唐忧心智早熟,仍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扑过去,一把抱住唐夫人的腿哭道:“阿妈,阿爹一定是病糊涂了,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们才是我亲生父母,你们才是。”</br></br>可母亲只是默默垂泪,并不回答。唐轩叹了口气,大概回光返照了,人也变得神采奕奕:“小忧,你过来,阿爹告诉你来龙去脉。现在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br></br>六月的广阳,已经很热了。虽然是晚上,但那股闷热之意,却怎么也驱之不去。窗外的蛐蛐一个劲的叫着,如细碎的冰屑。屋外星月在天,海浪声一阵阵传来,一片祥和宁静。</br></br>那个故事太长,唐轩又想尽力将这个故事展现给女儿知道。他从大荣八年,也就是十二年前,轩辕竟奉旨平定南蛮叛乱说起,他讲诉轩辕竟的伟大,那个发出“新河城外问何兴?南交帐内叹难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情太子,展现其宁死不屈的风骨。他诉说太后的无奈,太后面对祝家进逼,而不得不实行偷梁换柱的苦衷,以期尽量在唐忧面前,为生母博取印象分。</br></br>他希望,女儿能快乐的生活下去,为生父骄傲,对生母少点仇恨。</br></br>等他讲到吴明历经艰辛,将襁褓中的唐忧送到自己手中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盯着妻子,握住女儿的手,断断续续的叮嘱道:“我走……后,去……找……吴明……”</br></br>唐忧灵动的大眼中满是泪水,顺着苍白脸颊上滚落,她反手握住唐轩的手,哽咽着道:“阿爹,我不要什么生父,也不要吴叔叔。我要你活下去,你才是我阿爹啊,是我最亲最敬重的阿爹呀。”</br></br>“谢谢你……小忧……”</br></br>听女儿如此说,唐轩安详的闭上了双眼,临死之前,仍在唠叨:“……找……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