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了罢?”她母亲是安徽人,后来长在上海,吴语说得不好,听倒是听得懂。
慧真眼儿一睃她,含笑望向徐妈。
“是呢,”徐妈口齿爽利,“我自打进府就被派到正院洒扫,后来老太太把我提了贴身丫头,蒙老太太喜欢,出门子后还能时时到她老人家身边侍奉,如今伺候老太太也有二十来年了。”
“我们这等做小辈的不能在祖母身边,多亏你这样的忠仆作伴。”爱真刻意带上两分奉承。
徐妈当下笑道:“多谢三小姐夸赞,老婆子我只好腆着脸受了。”吴语本软糯,被她清朗的声音说来倒别有韵味。
建兴老宅里的项老太太并非项老爷的生母,她膝下仅有两个女儿,项老爷从小被养在她身边,只当是亲子——这桩旧事当然就要归到不为人知当中了。
项老爷的生母是项老太爷的丫头,远远算不上是正经的妾。当年不知她怎么想的,觉自己怀孕后便跑到乡下亲戚处,本打算偷偷生下孩子,却没曾想生育时一口气没挣上来,这就难产去了。
事儿被人报到项老太太耳里,老太太便做主把孩子抱了回来,但其中种种经过,如今很难说清,更易教人浮想联翩。自然而然,在大上海出息了的项老爷多年来同老太太的关系总是有些尴尬。
跟徐妈闲谈了几句,正巧有丫头送上来热茶点和姜汤,见也聊得差不多了,徐妈识趣的一福,笑道:“三小姐、四小姐,二位先垫垫肚子。这整间院子都是小姐们的地方,断没有旁人来打搅的。院子里留了两个丫头并一个老妈子伺候,江妹子住的耳房也已经收拾好了。”
此行爱真两姐妹只带了江嫂一个仆妇侍候,路上徐妈已跟江嫂厮见过,徐妈才有此言。而关于项老太太等语,重病的人不兴随便见人,若见了亲人情绪再一起伏,怕就更要不好,这话哪怕不提爱真两姐妹也明白。
爱真与慧真遂笑说:“多谢徐妈费心。”
望着两张娇美的面庞,徐妈在心底想道,这三小姐和四小姐毕竟不同母,整张脸只下颌处相像。三小姐的眼要更冷,清清静静的。四小姐嘛,确实是年纪小,就孩子气了许多。
两姐妹间的私房话,要等外人走了才能说,待正房无了闲杂人等,慧真坐在罗汉床边,笑嘻嘻开口:“三姐,你年长,自然是睡这间正房,我睡东厢好啦。”
“你倒是很遵孝悌嘛。”爱真笑道。
慧真伸伸舌头,端起桌几上的壶倒茶,见倒出来的是红茶,又斟出一杯。
爱真也坐到罗汉床上,瞧见有个碟子里装着花生糕,喜道:“哎呀,我以前很喜欢吃这个。”说着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却觉得太过甜腻,只吃了一口,又搁了下来。
还是不大习惯那味道,这两年她已不太爱吃甜食。
“三姐,你说,三姨太现在是不是待在家里又气又伤心?”慧真促狭地笑道,提起话头。
爱真伸指轻轻一戳她额头,埋怨中带着亲昵:“亏你还惦记着那事,爸爸这遭没带上她那两个宝贝儿子,不定她心里怎么个滋味呢。”
项俨如今在家中有两房妾室,也未续娶继妻。
二姨太是项太太娘家做的媒,是贫家出身,倒也算清白。三姨太的两个男孩一个今年五岁,另一个四岁。她原是唱鼓词的,被项俨养在外头,没曾想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于是才教接进家门做了正经姨奶奶。
正说着话,一个丫头叩了叩门,爱真扬声说:“进来。”
那丫头看着年纪不大,身量比慧真还要矮一点,磨白的黄色短衫,裤脚卷起来老长,想是捡了别人剩下的穿。脸上晒得微黑,神色上一看就知大略是乡下女孩。她开了门,却不敢进来,只是站在门外。
一个老妈子闻声也从耳房走出来,在一旁使劲朝她丢眼色。
丫头没察觉到,低头揪着衣角,“三小姐、四小姐,大老爷唤你们去……”
“可说了是什么事?”爱真怕吓着这小丫头,声音特意放柔,像是原谅她的拘束。
丫头蚊声说:“好像是……关家的亲戚来了,叫小姐们去见一见……”
关家是项老太太娘家,亦是淮景一地大族。关家有一个表兄和两个表姐在上海念大学,爱真姐妹与他们都很熟识。
她心下虽奇怪怎么使了个这样嘴笨的婢女来传话,还是说:“好,我们晓得了。”
丫头仍不敢瞧她们的脸,“我在外头等三小姐、四小姐,给你们带路。”合上了门,转过身去。
慧真道:“既是要见客,这衣服皱巴巴的,怎么好意思见人。还有鞋,也叫泥巴弄脏了。”说着跳到地上去,打开大藤箱要找衣裳。
爱真一想,坐了一天汽车,这副面貌见客确实有些不妥,也赶紧换了一件水碧绉绸长衫,找出一双平底皮鞋。再瞧慧真,是一件水红长衫,一样的鞋。
两姐妹匆匆换好衣服,便随着那带路小丫头往项俨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