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来仪(28)
秋风起, 天真的凉了。
林玉梧早起, 抓了披风站在窗前,“菊花开的好,今年多酿两坛菊花酒。”
苏嬷嬷赶紧过去把窗户关着半扇, “可不敢这么站在风口上,要作病的。”
林玉梧就笑:“嬷嬷放心,我如今这身板, 好的不得了。”
苏嬷嬷强笑了一下:是!‘太孙’越是壮实, 自家这位小主子的身子才越是硬朗。一母双胎,谁知道会这样呢。说是两人一命都不算过分。
流云撩了帘子进来, 笑道:“主子换衣裳吧。不是说今儿要去摘石榴的吗?”说着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如婴孩脑袋大小的石榴来, “您瞧, 这是我捡回来的。树上的比这个还好呢。”
林玉梧顿时就笑了,“洗漱吧, 今儿把石榴都摘下来, 给家里送去些……”
“不用送了,我来取来了。”林雨桐撩着帘子进去,“哥, 你看谁来了?”
林玉梧扭脸, 就看到林雨桐身后的太子和太子妃:“父亲……母亲……”
他噗通一声跪下:“父亲母亲怎么来了?”
“起来吧。”太子打量这个斯文俊秀如同璞玉一般的儿子, 脸色也温和起来了, “中秋了, 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林玉梧一愣, 吃团圆饭吗?
从来都不敢想过会有这一天,哪怕亲人近在咫尺,可也从来都是一个人过节的人从来不知道过节的好处。说是节日,也不过是替别人欢喜而已。
他强忍着没哭出来,应了一声是之后才语无伦次的道:“孩儿该死……贪睡起晚了……”
林雨桐拽他起来:“起晚了就快点啊,吃了饭,我跟你一起摘石榴去。”
林雨桐陪太子在院子里转,林玉梧在屋里梳洗,太子妃亲自下厨去了,要亲自做两道菜。
林平章就说林雨桐:“你天天早上在演武场跑马,怎么?还是不习惯圈在京城?”
“每年到这个时候,北康就会围猎。”林雨桐低声道:“靖国,就是少了几分尚武的精神。若是咱们满朝的大臣,都是上马能弯弓,下马能治国的良臣,北康何愁不平?”
上马能弯弓,下马能治国?
这个要求,你可真敢提。满朝大臣扒拉着算算,一个手都能算的过来。
他笑了一下,也不将这孩子天真的想法放在心上,却被最后一句话给吸引了。
“平?”林平章非常惊讶这孩子用了这么一个词,“北康、西海、南平,战端轻易不可开。”
“您多虑。”林雨桐就笑:“咱们自家的事还都没收拾利索呢,想那些就太远了。但要是为君者都没有荡平天下,苍穹之下皆入胸怀之心,下面的人又哪里来的勇气开疆拓土呢?”
这话说的……好吧,也算是有些道理。
林平章不由的想起阴成之的话,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为储君。
造化弄人,徒呼奈何?
这个话题没深入,就打断了。
林玉梧梳洗之后,穿戴齐整出来,饭都摆好了。
落了座,林平章先举筷子,从来没坐到一张桌子上的人默默的吃饭。食不言寝不语,但感觉却是对的。太子跟太子妃两人给这个夹了菜给那个夹,看俩孩子吃的香,就会心的笑。
不管对于父母还是子女,所求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吃了饭在园子里转转消食,林雨桐就把袍子的衣摆掖在腰里,蹭蹭蹭的上了那颗硕大的石榴树。
吓的太子妃在下面喊:“你倒是慢着点啊。”
林玉梧叫人搬梯子,还不忘对树上的人吆喝:“……你摘上面,把下面的留给我摘。”
林雨桐就又往上爬,喊太子妃和太子在下面接着:“……这是咱自己的石榴,父亲,有那亲近的臣下,送过去只当是节礼了。”
“好!”太子在下面兜着,太子妃就叫人买篮子,然后擦洗干净一一的装篮子。
林玉梧就笑:“你倒是鬼点子多,净想些惠而不费的。”
林雨桐就叹气:“没法子,如今这世道,地主家没有余粮,太子家也没有余财啊。”
林玉梧被逗的不行,太子在树下哭笑不得,太子妃只掩嘴儿笑。
陈嬷嬷就跟苏嬷嬷嘀咕:“你看……现在多好……咱们娘娘盼的也不过是如此……”
谁说不是呢。
久不运动的太子累的气喘吁吁的,林雨桐和林玉梧就从树下下来搀扶他。
林雨桐叹气,太子这身体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好的。少操些心劳些神,倒是对他更好些。她也没藏着掖着,只道:“以后啊,您也早起。我教您一套剑法,早上陪您一起练。您练着试试看,到年底您的身体准有起色。”
太子也不当真,“也是林厚志教你的。”
“可别小看我这师傅呢。”林雨桐就道:“在北康那地方,带去的人基本都能活下来,师傅他可是功不可没的。这些年竟是钻研强身健体的法子了。您这身体,是损了根基了,这些年了,没一天的日子是过的舒畅的,心情不好,五脏六腑难免有郁结。再加上劳心劳神,只怕能睡个安稳觉的时候都不多。您是熬成这样了。如今,我跟哥哥都在您的身边。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有些事,您直接交给我跟哥哥办就行。”
太子妃就紧张的朝这边看,几次欲言又止。
那边太子倒只是愣了一下,手微微一顿,见母子三个紧张了两个,就温和的看向林玉梧,然后慢慢点头,说了一声:“好!”
应是应了,但到底当真不当真的,也不知道。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
林玉梧就说林雨桐:“衣服都不像个样子了,去梳洗重新换了吧。”
哦!树枝把衣服挂的乱七八糟的,确实是不像个样子。
出来了就笑了一下,只怕是林玉梧跟太子单独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林平章看着这个儿子。
林玉梧低声道:“孩儿想问父亲的意思,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叫桐儿直接做皇太女,您觉得行吗?”
皇太女?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过。
你倒是真敢说。
林平章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玉梧释然的笑,满是洒脱:“儿子当然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平章的面色在看到那笑脸的时候慢慢的缓和下来,不由的问了一声:“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可怎么解释?
告诉父亲,自己就是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妹妹?
这么说其实是不合适的,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于是,话语一转,问了一句:“父亲可知道玄机道长?”
玄机吗?
当然知道。
这个人因为华贵妃名声大燥,怎会不知道他?
林平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怎么会问起他?是他说什么了吗?”
“是!据说……他曾说过,林家的气数将尽……”林玉梧不给林平章反问的时间,就又补充道:“不过,去年,他又说了,如今有了变数,不过这变数是从去年秋后才出现的。您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林平章端着茶杯,久久没放下,看着林玉梧的视线有几分严厉:“据说?据谁说的?”这种事岂可轻言轻信?
“伏牛先生。”林玉梧一点也不避讳太子的视线,又补充了一句道:“伏牛先生……应该是父亲也很感兴趣的人。”
伏牛先生,就是冉耕。
“冉公?”这又是林平章没有想到的。他的面色不由的郑重起来了,“他果真这么说过?”
林玉梧‘嗯’了一声:“若是方便,父亲不防见见玄机……此人,想来,总是有几分道行的。”
找玄机吗?
他其实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一直就是敬而远之的。
心里思量着,因此还没来得及说话,结果李长治就直啦啦的闯了进来:“殿下,不好了,六部九卿五品以下的官员,此刻正跪在宫门外……”
什么?
六部九卿,这得多少官员?
跪在宫门外,不用问都知道,这是俸禄没发下去,臣下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自然得找皇上要的。
这就跟当主子的欠了奴才的银子一样,丢不起那人。
太子蹭一下就站起来,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李长治和林玉梧惊呼一声扑过去赶紧就将人扶住。还没来得及喊人呢,林雨桐就掀开帘子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过去按压穴位,太子的这口气才算是喘匀了。
林雨桐就说:“才说了叫您别费神,这不,又着急了吧?”
李长治都快哭了:“殿下啊,您可得保重。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两个小殿下就是这种情况,可怎么办?”
这都说的是什么?
不到那份上。
林雨桐就说李长治:“您快别哭了,父亲暂时无碍。你要不放心,就悄悄的接洛神医过来吧。叫他在旁边盯着,大家都安心。”
“是啊!是啊!”说这话,李长治立马擦了一把眼泪转脸就跑了。
林平章喘着粗气,一巴掌拍在摇椅的扶手上:“丢人现眼……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
关列祖列宗什么事?
林雨桐就看林玉梧,问他到底怎么了?
林玉梧低声将事情说了:“……据说今早上每个人只领了三升陈粮。”
三升?三升才多少?
1石=10斗=150斤=75千克
1斗=10升=15斤=7.5千克
1升=10合=1.5斤=0.75千克
也就是说三升等于四斤半。
不到五斤的粮食,这要是小麦的话,麦子磨成面粉之后,就是收的黑一些,也就只剩下三斤多一点的面粉了。
三斤多一点,也就是三碗干面粉。
够谁吃的?
大过节的,要是家里人口多,真不够一家包顿饺子的。
难怪会闹起来,库里不是没银子嘛,何苦拖着不给呢?
林雨桐沉吟了一瞬,就低声跟太子道:“这事啊……您别急着表态。您只管病着去,我在外面支应就行。您只管安心。”
“银子必须从国库出。”林平章用手拍打着额头,“这个不能更改。这没有皇上的许可……”
“看!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林雨桐就道:“皇上就是再急着用银子,这些官员的俸禄银子也就占了一小部分,十几万二十万就把事情办了。一千万的数额,少了这一点就办不成事了吗?况且,哪怕是暂时先发放一半,年底再发放另一半呢。如此,也就是不到十万两银子,就能办成的事。哪里就少了这点银子。真就非赖着?皇上会不知道丢人?他明显就是故意的。他逼的不是咱们,逼的是阴太师。这些官员再闹,敢直接针对皇上吗?不会!个个都冲着太师和内阁去的。他们跪皇上,像是逼迫皇上,可皇上逼谁?逼内阁!到头来还是逼的阴太师。这是那君臣俩较劲呢。您着什么急?”
林平章手一顿,看向林雨桐:“这是逼着阴太师想办法弄银子。”
没错!知道银子在阴家,他能不逼吗?
“不是朕逼你,是朕的日子难过。”宣平帝叫阴伯方起身,“处处都要花银子,你说,怎么办?朕的身体如今是越发的不济事了,将国事交给你,朕是放心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朕当如何。之前还有人弹劾你,说你纵容门下弟子……你看看把江南折腾的,乌烟瘴气。朕把这事给压下了,也体谅你的难处。良莠不齐,在所难免嘛。这事还没完,这又闹起来了。你说,还能不能叫朕省省心。”
阴伯方躬身站着,心里一万次的骂娘。
江南官场为什么成了那样,到底为了什么您不清楚吗?
这次卡着银子就是不给臣下发俸禄,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要银子?
银子又没过我的手,我从哪给你弄银子去?
他心里冷哼,同时对太孙气愤也到了极点。今儿这事,都是太孙找来的。他要不是算计了阴家,皇上至于这么抹下脸皮针对自己吗?
但你要真想这么算计老夫,那你可就看错人了。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老夫吃过的亏都是有数的。
心里转的飞快,面上不显,等皇上的话说完了,他才道:“其实,俸禄也没多少,不光是能把旧年欠的补上,还能提前发上一年半载甚至是三年五年的。工部要赈灾,这银子不能少。礼部要修宗庙,这个更不能耽搁。兵部往年所欠军饷,臣觉得如数发放了便好。”
宣平帝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哦……你可算过,这些总计得耗银多少?”
“五六百万两而已。”阴伯方说的云淡风轻,“国库存银,是没有问题的。”
宣平帝从御阶上走下去跟阴伯方对质:“并舟啊,你跟朕装什么糊涂?”
“微臣不敢。”阴伯方微微低头:“臣到底是老了,如今精力越发不济了。之前,想尽办法也无法为君上分忧。还是太孙菩萨心肠霹雳手段,解了朝廷的危局。臣以为,太孙殿下与经济一道上颇有些手段。有些差事,许是在太孙眼里,只是小事一桩呢。”
转脸,就把手里的锅甩了出去。
意思是:陛下,您朝我要银子,我也没有啊。从谁的手里能掏出银子,您比我有数多了。您干嘛不把那费钱的差事,交给真正有钱的人去办呢。他想交差,他就得想办法弄银子去。
君臣俩对视一眼,同时又移开视线。
宣平帝拧眉:“你该知道,朕还是更信你一些。太孙……很好,就是太年轻了。有些事,难免好奇心重。”
就是说那些秘密,怕太孙窥探出来。
阴伯方虽然气太孙叫他背锅,但说实在话,也不想叫那所谓的见鬼的秘密,叫太孙瞧见。那就是一颗毒种子,谁知道会不会影响了太孙的心性。
因此,阴伯方就道:“臣以为……这么些年了,您该叫‘她’动一动了。您守的太严密了,就算是‘她’想去找……只怕也没法靠近。而且……臣暗地里查证了……她应该还在宫里……并没有走远……”
宣平帝猛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她在宫里?”
阴伯方垂下眼睑:“错不了的。她或许一直就在宫里。”
宣平帝皱眉:“她在宫里,却不现身……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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