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来仪(35)
“陛下……”冯千恩低声道:“要不, 去外面说吧。这里太冷, 陛下的龙体要紧。”
“无碍!”宣平帝一把推开冯千恩, 想弯下腰,却觉得身子僵的不行。干脆就那么直接坐在冰窖的地面上,冰水湿了衣裳好似也没有感觉一般, 只想把脸靠的离这个女人更近便一些, 好看清她。他凑过去,跟她面对面,四目相对,宣平帝愣了一下:“是你吗?”
“嗯。”地上的人微微点头,“是我!”
宣平帝蹭一下站起来,赶紧伸手扶她:“你……怎么是你……”说着,就喊冯千恩, “快!快把人扶起来。”
冯千恩愣愣的‘哦’了一声,半拖着把人从冰窖里弄出来。外面已经点上炭盆了,热茶在边上的小碳炉子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女人靠着火盆之后, 抖的更厉害呢。脸上的冰花融了,脸上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宣平帝用袖子给她擦脸:“怎么是你?我不是有心这么对你的。”
“知道。”‘她’顶着跟华映雪一模一样的脸, 但只看那眼神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就感觉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悠悠的叹气,“这种罪, 她怎么会受?我以前是从来不相信还有这种术法的……现在我信了。”
宣平帝皱眉:“那就是说, 她很快就会醒过了。那么现在, 咱们还有点时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她’轻笑一声,然后慢慢的摇头:“你肯定不会带我去见我的尸身,对吗?”
宣平帝沉默了一下:“你要取什么?怎么取,你告诉我,我帮你去取。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是吗?
‘她’呢喃了一声:又被她说着了。
宣平帝没听清楚,以为她说的是什么要紧的话,就赶紧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他:“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宣平帝点头,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你说,只管说。”
“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是……爱没爱过我?”‘她’端着茶,手不停的颤抖,“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一天一时一个瞬间,哪怕只是动过心……”
“当然。”宣平帝说的斩钉截铁,“你喜欢珍宝喜欢古董,我为你建造了珍宝阁,这些年,从来没有终止过……当年你说过,哪怕你没有倾城之貌,也希望我能倾国去宠爱你。你看,这么些年了,我也该通过你的考验了……”
是这样吗?
是啊!是说过这样的话。
情浓时,谁没说过几句后来想想都觉得叫人脸红的傻话。
如果真只是为了信守对自己的承诺,他还算是一情痴。
可他不是这么想的,他将这个当成了一个考验。
考验吗?
所有的好都是刻意的!
“帝王的宠爱啊……”果然不应该奢求的。‘她’笑了笑,“当年,你还答应过我,让我的儿子继承皇位。你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为这个吗?”宣平帝沉吟了一瞬,“废太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更不是想废就能废的。太子没有过失,如果没有理由……”
“那是你的事。”‘她’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丝清明,“你要是既要人家帝王的富贵,又想要长生不老,那是办不到的。二者只能选其一。如若你选后者,那么,你也别防备我了。我的法宝我不能用了。但你身具龙气,还是能用的。而作为交换,你得帮我办成两件事。第一,想办法将‘华映雪’从这身体里弄走。第二,我的儿子必须继承皇位,我必须做这个太后。否则,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秘密。反正我回不去了,就不如干脆留下来陪你。”
宣平帝愕然的看向‘她’,“你……真是她?”
“不像吗?”‘她’笑了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华映雪……时间这么长了,总会学会点什么吧。”
宣平帝无言以对,静静的看着她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你更得抓紧时间了。”‘她’慢慢的闭上眼睛,“你说爱我,说倾国来宠我的……当年,其实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就是贪恋……贪恋一个帝王的倾国之宠。如今,你要弃我而去,却没有丝毫的留恋。于情于理,你是不是得尽力为我做点什么?况且,我如果将长生得道的机会给了你,那么,咱们之间就结下了因果。这个果,必须得有了了结,要不然……道家的书这些年你也没少看吧,想来总该知道因果的厉害之处……”
宣平帝静默了片刻,才低低的说了一声:“好!”
‘她’笑了笑:“我等着。”
“给你换个舒服点的地方。”宣平帝起身,要去搀扶‘她’。
‘她’摆摆手:“不用了,这里的外间就挺好的。炭盆撤了吧。太舒服了,她会回来了。我还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过几天人过的日子呢。”
宣平帝出来之后,冯千恩就将门给锁上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陛下……”他欲言又止。
宣平帝摆摆手:“先盯她两天,再说吧。”
“是!”冯千恩扶着宣平帝往回走,一路再不敢多话。
此时的冰窖外间,只一个女人对着火盆坐着。
她的声音时而冰冷,时而无奈。
冰冷的说:“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帝王无真情。你还一味的替他开脱。这么些年了,我跟他恩恩爱爱的,你都不信。只以为我是恶人。傻姑娘,这世上的好人是不少,可惜,你没遇上一个。”
“谁说的?”无奈的这个道:“阴家的人,都是好人。”
“色迷心窍的蠢货。”冰冷的声音又骂了:“你的命就是阴伯方要的。要不是他,你以为五蠹司那么大的胆子敢杀你!”
无奈的这个好似有些怒了,急道:“你才是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阴家人好是你说的,凭什么你说就行,我说就不行……”
冰冷的声音更冷的像是冰碴子,“我全家都是因为太蠢,才死的,这话没错。所以,你最好别太蠢。赶紧把那套法子说了。你告诉我,我放你离开。找个好宿主,你还能好好的再过一辈子。要不然……”
“威胁了这么些年了……”无奈的声音比之前更无奈,“我说你不放我,我就没法子。你偏不信。怎么办呢?咱俩熬着吧。看看谁熬的过谁。以前我是熬不过你,不过如今嘛……我熬的起……”
“该死的陈氏。”冰冷的声音哼了一声,“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没防着她来这么一下……”说着就顿住了:“不对啊!她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多了……等等,是不是借着李氏干了什么……”
“你太多疑了。”无奈的声音急着说了这么一句,但随即,声音就淡了下去。
这女人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两人的对话就终止了。
此时,女人的脸上全是冰冷,只嘴角带着几丝淡淡的嘲讽,“所以说啊,这斩草就要除根。”当年对自家的术法学的还不是很精通啊,要不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当然了,现在做的这些事啊,一样得斩草除根。那样一个强势的太孙活着,很多事都不好说。尤其是那个愚蠢的女人,死活要让她的儿子登上皇位。
她的儿子?人家明明是李氏的儿子。
她记挂人家,人家未必就记挂她啊。
出宫正准备给陈阁老祝寿的林玉康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谁念叨我呢?”林玉康用帕子擦了擦因为喷嚏而流下来的眼泪,嘟囔了一句。
“只怕是李妃娘娘吧。”边上的宫人低语了一句,“您该出来之前,看看娘娘去的。”
不管怎么说,娘娘病了,作为儿子,于情于理都该去的。
林玉康回头对着这太监一笑:“要不,爷把你送到母妃宫里伺候去?”
太监吓的缩了脖子,林玉康这才罢了。
将帕子收起来,马车却停了。太监赶紧问外面:“怎么回事?”
马夫在外面低声道:“是东宫的马车从岔口出来……”
“正好爷也想吃芸豆糕了。”林玉康掀开帘子,正好看见李记:“多买两斤,回头给九重宫送去。”
“没跟过来?”林雨桐问林谅。
林谅摇头:“没跟过来,马车上下来个太监朝点心铺子去了。”
林雨桐挑眉,这个三皇子挺有意思的。她笑了笑就叫林谅打发人,“去买两斤酥油卷,买两斤蜜豆糕。给后面的马车递进去,就说我的话,叫她们垫垫。”
“哥哥可真有意思。”柔嘉用干净的帕子垫着拿了酥油卷给太子妃递过去,“咱们去外祖家贺寿,好似还怕咱们吃不饱似的,巴巴的买了点心叫垫垫。既然是哥哥的一片心意,母妃就多少吃一点,还是热的呢。这家的生意可好呢,一出锅就抢干净了。”
太子妃接过来,“别只顾着我,你也吃点吧。那不是你喜欢的蜜豆糕吗?多吃点。”
柔嘉笑着应了:“看来今儿是给外祖家省下粮食了。”说着,就又笑:“母妃,哥哥回来这才多长时间,女儿都胖了一圈了。衣裳的腰身得放两寸……”
太子妃嘴里应承着‘能吃是福,胖了好看’这样话,心里却明白,桐儿叫自己先吃点,就是想告诉自己,今儿只怕是宴无好宴了。
柔嘉脸上带着笑,吃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她哪里看不出母亲的漫不经心来。总觉得有事,可又不知道事从哪里来……这种感觉,还是感觉像个外人。
陈家乃是阁老家,又是太子妃的娘家。府邸的位置自然是不会差的。
要说起来,其实跟阴家也不相上下了。
不过跟阴家比起来,陈家就要热闹的多了。不说陈家本家近枝,就是一些远枝,要么是住着陈家左近的巷子里,要么就是干脆在陈家寄居。
所以,一到陈家,热烈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说是不大办的,可这哪里刹得住这阵势。
林雨桐的马车一进巷子,喧闹声戛然而止。
陈擎苍带头,站在巷子外迎接,一见林雨桐便要行礼,林雨桐亲自把他搀扶起来:“您老今儿是寿星,不用这么多礼。”
其他人跪了,林雨桐没有拦着。
她带着笑看着,就见陈晟轩动作明显比别人迟缓了一些。
这是不想对着自己跪啊。
送了太子妃进了内宅门口,把繁琐的礼仪都行完了。
林雨桐就被请到陈擎苍的书房,进了书房,分宾主落座。很客气,但却唯独没有臣对君该有的态度。
陈擎苍慢慢的煮茶,对林雨桐道:“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去凉州,放马牧羊。”林雨桐随意的靠在椅背上,“说实话,长在北康,我对京城并不是很习惯。”
陈擎苍挑眉:“老夫还以为,您……”
“不敢。”林雨桐接过话头,“还没怎么着呢,已经有那么多人惦记着取我的性命,怎么还敢有更多的非分之想呢?”
陈擎苍知道,这是对在凉州被刺杀的事件,耿耿于怀。
他对此也不在意,只笑了笑:“那是老夫下的命令。殿下该明白,这是为了东宫好……”
“更是为了陈家好。”林雨桐半步不让,端了一杯对方煮的茶,“说一句陈阁老不喜欢听的话,您知道您一直不能越过阴伯方成为首辅的原因是什么吗?”
陈擎苍举着茶壶的手一顿,随即又开始分茶,笑的跟个不乐意跟不懂事的小辈计较的长者似的,语气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漫不经心:“愿闻其详。”
“你不是拙于谋国,你只是更精于谋身。”说完,就将茶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放回去。
陈擎苍举着茶就愣了一下,才缓缓的点头:“阴太师听到你这样的话,会欣慰的。这些年,他也不容易。”
“只是有些愚罢了。”林雨桐的话里又带出了几分不以为然来。
陈擎苍不由的就笑了,又上下打量林雨桐:“说实话,您要不是……在老夫看来,您是一位合格的太孙。”
林雨桐挑眉,跳过这个没意义的话题:“您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只为见我一面,跟我私下谈谈,不会就是为了谈这些吧?”
当然不是?
陈擎苍又问了一句:“之后,殿下有什么打算?”
这话叫别人听起来,似乎跟刚开始的那句话差不多。
其实两者差的远了。
他这句是叫的是‘殿下’,那就是问自己作为太孙,接下来会怎么做?
林雨桐重新把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以陈阁老之见,该如何呢?”
陈擎苍直视林雨桐:“以臣之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哦?
没想到,最果决的反而是他。
挺有意思的。
林雨桐没急着说话,只问陈擎苍:“你这话为什么不对太子说?”
陈擎苍垂下眼睑,悠悠的叹了一声:“不管殿下信不信,臣跟太子这对翁婿,就没有相合过。太子继位,臣未必就是功臣。但事情一旦败了,或者任由东宫败落,陈家又必然是会受牵连的。殿下之前评价臣的时候,说臣是‘精于谋身’。这话……臣认了。正因为臣精于谋身,在看到东宫的危局的时候,就怕了……怕陈家给东宫陪葬。既然绑在一条船上解不开,那自然是救东宫就是救陈家。为东宫谋划,就是为陈家谋划。在这事上,陈家跟东宫的利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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