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想读农林大学,应该是基于这一点。
想来,跟她想法一样的孩子还有很多。
可这是孩子的理想,各家的大人怎么想的,这就不好说了。但就自家而言,还是以尊重孩子为主。既然想要学农林专业,那就去学。
他爸回来就说:“要上农业大学,你现在紧张就有些太早了。跟你们一班的,他们多是冲着咱们单位自己的技校去的。你是要读高中的。所以,他们跟你之间,是不存在竞争关系的。你现在的学习情况,上个高中是很轻松的事。等上了高中之后,我跟你妈就腾出手了。不就是农林大学吗?肯定能上。也不一定非去B京念书,咱们省城的中原农林大学就不错。不说数一数二吧,前五是能排到的。有很多不错的教授专家……”
丹阳瘪嘴,她明白:这所大学最大的优点就是离家近。
尤其是距离姥姥姥爷家,走着去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要是骑着自行车,那就更近便了。更可况,农机厂那边跟农林大学一些专业有合作关系,自家爸爸不说一周去一次吧,但一月跑个两三回是经常的事。所以,就算是考上了,自己也是在爹妈的眼皮子底下呗。
有点小不满,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
要真是跑的远了,别的不说,就吃的这一项,就能难为死人了。
孩子答应了,四爷也挺高兴。
最近这几年,一直有一句话,叫做:一流的人才考理工,二流的人才考医农,三流的人才考文科。
哪怕如今以农业为重点了,可家长们没有孩子们身上的这一股热情。太知道从就业和个人的前途方面考虑,应该选什么专业才明智。
晚上的时候,四爷就跟桐桐说:“看着说的挺热闹,其实还是理工科更热门。尤其是工科,那是要踏破门槛的。孩子能弃了理工而选农林,我挺意外的。”
在这个家里,只凭着一腔热血就如何如何的,那是不被允许的。
四爷交教给孩子的,最多的就是学会思考。去想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谁说什么,都不要轻易的下判断,深思熟虑之后,再说出你的决定。当你确信你不是被谁谁谁影响了,而是下定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那行,你来告诉我你的决定就好。
丹阳既然说了,那就是深思熟虑之后,不是随口说的一句假大空的套话。
她要这么做,那就是真那么想的。
甘愿去做二流人才,也要坚持她的想法。
四爷是在高兴这个。
以这孩子的理科成绩,不管是考理科还是工科,其实问题都不大。
这不是还有两三年时间吗?
林雨桐给孩子辅导不了数学吗?四爷给孩子辅导不了理化吗?再加上外语她是从小就学的,汉语功底是那种能读文言文古籍的功底,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大人认为没什么要紧张的,但是孩子没参加过所谓的高考,又有老师估计,往后的招生名额可能不足之前的五分之一。
孩子就怕了。
不是一个孩子怕了,是所有的孩子都紧张了。
然后几乎是没有周末了,都在学校补课。老师都是无偿的,加班给孩子做辅导。就这,晚上回来,差不多还熬到凌晨以后。
林雨桐常不常半夜得过去看看,看看孩子睡了没有。
说了几次了,叫她按时作息,不要这么紧张。但是整个氛围,叫她根本就放松不下来。好像松一口气,别人就会赶上并超过她一样。
行吧!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这个阶段。如今还有奔头,还能为了高考努力一把,也是她的运气。
当妈的能怎么办呢?晚上给下一碗面条或是煮上三两饺子垫垫,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时间长了,朝阳这小子就问出味儿了。要吃东西,就得熬夜学习了。
为了加餐,那就学吧。
他才小学,学什么学?
不知道是不是装模作样吧,反正就是拿着他姐用过的课本和资料,也开始奋发图强了。
行吧,谁醒着就给谁加一顿餐。家里除了骄阳,都能熬到十二点了。
林雨桐就跟四爷说朝阳的事:“这小子运道不好,就说丹阳吧,要高考,还能赶上六四、六五年。他呢?得到六八年……”
可从六六年起,这中间要间隔十年呢。
四爷心里是早有想法的,就说:“等再大两岁,再看看,不行给他二舅送去,叫当兵去吧。”
要是初中毕业能中考,这小子是能赶上的。可这不是人家不招收初中毕业生吗?
得闲的时候,林雨桐就问孩子了,说你有没有当兵的想法。
一般来说,男孩子是喜欢当兵的,梦想肯定也是当兵。
但这小子却摇头:“其实我觉得我爸画的那些图挺有意思的。”
这话倒是叫四爷一愣:“比起当兵,你更愿意学……”他点了点桌上的图纸,“学这些?”
“大哥能学,我为什么不能学?”朝阳不解。
端阳就说:“其实这小子挺有天赋的。看各个面的剖图,他都能看明白。”他最开始接触还挺费劲的。
四爷就有些沉默,好半晌才说:“那你跟着你哥先慢慢学吧。”
心里却算着这孩子的年纪。要真是先参加工作也不是不行……六六年之前考自家单位的技校,只要考上了,谁也无话可说。刚好能避开上山下乡……等到七七年的时候,也才二十三四岁,大了一点吧,但也不算是太过分的年纪。读大学是来得及的。
只有骄阳,五六年生人,到了六六年,才十岁。上学别太着急,就算是十八岁中学毕业吧,那也才七四年,距离七七年两年多点的时间。这个时间段要怎么安排孩子……好像现在想这个还太早。
丹阳今儿起的稍微有些晚了。头上的辫子是晚上就梳理好的,为的是早上起来梳头发的时候头发整齐好打理,不浪费时间。今儿一摸头发,觉得不乱,刷牙洗脸,拿着个馒头就要走。
端阳推了自行车:“你慢点,我骑车送你去。”
朝阳急的在后面赶:“叫我坐前头。”
“自己跑着!”端阳扔下一句,载着丹阳就走了。
丹阳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吃馒头,这种馒头跟别人家做的还不一样。是外面包着一层有点咸味的皮,里面裹着花卷的那种。
自家做的花卷,用料十足。油一层,盐一层,花椒叶一层,小茴香一层,最后再撒上一层辣椒面,那味儿,油香油香的,特别好吃。有这东西,哪怕是没有菜,她也觉得香。
拿这个当早饭,在车上吃了。赶到学校的时候,其实也还好。正是陆陆续续的上学的时间点。
如今上学的时间都早,早上六点二十,就开始早自习了。
丹阳在校门口下来,催端阳:“哥,你赶紧回去。要不然上班该迟了。”
迟不了!
“中午别急着往家里跑,在教室多写会作业,我骑车过来接的时候,你再出来。省时间!”端阳叮嘱着,直到看到丹阳进了学校,才掉头往回骑。
丹阳在班里年纪算是最小的,但这人缘,却是最好的。
为啥呢?
因为她的桌兜里,永远放着整瓶的墨水。
别看这小小的东西,却是学生除了本子之外,耗费最多的东西了。
墨水贵不贵?不算贵,但对于农家来说,却是一笔开销。
林雨桐难得的走一次后门,其实就是找后勤采购的,采购大桶的墨水的时候,能给自家也代买一大桶。
单位用的墨水,都是后勤采购买回来的。出厂就是一桶二点五公斤的或是五公斤的那种。每次用完了,倒出来把小瓶子添满就行。
丹阳比较好说话,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找过来说给我吸一管墨水,她都答应。有时候连抬头看人都不看,直接摸出来给人家用。
反正不管是真朋友也罢,假朋友也罢,嘻嘻哈哈的,谁见了她都打招呼,瞧着人缘也不错。好处就是,几乎是不用为值日这种事烦恼。有时候赶不上值日了,同学就帮着都干了。
今儿就是,进了班级之后,教室都扫了,凳子都放下了。
她赶紧拿了抹布擦讲台,又抢着倒垃圾。
技校那边开始报名了,班上的气氛就更紧张了。
今年技校的名额只有五十,可报名的人数,竟然多达两千多人。职工的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都想法叫过来考。大部分都是抱着那种有枣没枣先打三竿的心态。
其实一开始,很多人从资格上就被卡主了。可就是这样,收起来的报名人数也在八百多。
这叫班里的气氛就更紧张了。
丹阳尽量放松自己的心态,告诉自己说,自己的目标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没关系。
这边说着,那边就开始整理桌兜里的书,准备上课。
等第一节课开始,语文课本打开,课本里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几个字:请转交金厂长。
字体有些陌生,没在本班见过。
丹阳若无其事的将信塞进书包,回家给了她爸:“不知道是谁写的匿名信,说是转交给您的。”
林雨桐就笑:“这些学生娃娃,还挺会找机会。这是要谏言还是要如何……”
四爷撕了信,然后微微的皱眉,最后叹了一声递给了林雨桐。
怎么了?
林雨桐接过来,看了一遍,眉头也不由的皱了起来。
这信说是谏言信也可,说是举报信也行。
因为信上,说了一个问题。就是阶级与成分的问题。
里面举了很多的例子,比如这个学生家里是富农啊,那个学生的爷爷是YOU派,尤其是提到一个叫刘平生的学生,说这个学生,虽然成绩优异,家里的成分却是地主。而且,还举报说,这个学生陪着他奶奶去过佛寺礼佛,证明信仰有问题。
在信的最后,人家又说:如果只以学习成绩论,那么咱们的工人阶级的群体是不是就要受到污染,是不是就会影响阶级的纯洁性。
所以,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这招生该怎么招。
事实上,如今考大学也是如此,虽说还没有明确的什么成分论,但也差不多。除了建国初年的一些大学生,他们在建国前能上的起学的,肯定都是有些家资的人家。就像是钱思远。他们那一批,属于成分复杂的一批。而后,成分背景会考虑在内的。
而且,对于一些烈士子女,也有些特殊的照顾。
就连在社会活动中比较积极的,要求进步的,但是成绩却不怎么优异的学生,会给予一些特招名额。
不想把那些成分不好但学习好的孩子拒之门外,就得增加名额给写信的这一类学生。
四爷将信放下,如果不给一个态度,这迟早都会是个事端。别觉得是一个中学生的信就可以忽略。
继而他又哼笑一声:“不就是想考进去吗?那就叫他进!”
自以为是匿名信,就查不出来了吗?
林雨桐把信看了两遍,第二天找到学校,查看了初中毕业班的左右人的作业本。
很容易就把人给找到了。
不得不说,这孩子其实挺有天赋的。尤其是在书法上。要是一般人,真不那么容易将两种字体联系到一个人身上。
更叫人意外的是,这孩子还是个姑娘。
一个叫做韩秋菊的十七岁的女娃娃。
这孩子跟丹阳是一个班的,从写字的用的碳素墨水,林雨桐就将这个范围缩小在了这个班之内。厂子这边的供销社是没有碳素墨水的,而厂子里用的墨水是不许拿回家的。因为有丹阳这个不计较的丫头,为了点墨水没人冒险做贼。但为了谨慎期间,连外班的,她也看了。
最后确定还是在丹阳的班里。
这个叫韩秋菊的姑娘长的高高壮壮,乌溜溜两条大辫子,身上的衣服带着补丁。被林雨桐叫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林……林……阿姨……”
很聪明,不叫林处长,只按着丹阳的同学的身份叫林雨桐阿姨。
林雨桐笑的很和蔼,点头应了一声,搭着这姑娘的肩膀亲昵的将她往办公室带,然后叫她坐下,这才拿出信来:“这是你写的吧?”
“我……”她低下头,“我莽撞了。”
“没有!”林雨桐就道,“写的挺好的。金厂长专门把你的信拿道厂D委会上说了。大家都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来呢,就是代表厂里回复你。像是你这样思想进步,觉悟高的同学,技校那边有特招的名额。今年有五个,我提前告诉你。肯定是有你一个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不能跟别人拉下太多。至于你说的有问题的那几个同学,人事科也做了调查。但厂里的意思呢?有问题不怕,咱们可以改造他。你放心,厂里是有矿厂的给他们劳动改造的,也有政治思想学院给他们学习。对待这样的,改造他们,比放任自流要好,你说呢?”
韩秋菊被这一个特招的名额冲击的有些惊喜交加,听林处长这么一个大处长跟自己这么细心的解释,心里就更激动了:“您说的对!他们就该去最苦最累的地方接受改造!”
从学校出来,碰上计寒梅。
相互说了两句,计寒梅就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你今天找来了,那我就不用找了。这不,人家也给我写信了。我觉得这孩子说的有些道理,阶级觉悟是有的。虽然说看法有些偏颇,目的呢也有些不单纯。但这都不是大问题。这么着吧,要是人招进来,你给我送来。这样的孩子容易走偏……”
这事无所谓嘛,放在哪里都是放。
就算没有这个韩秋菊,激烈的竞争之下,肯定还有很多个韩秋菊。
但这叫丹阳也无法接受,别人不知道韩秋菊举报了谁,但是丹阳是知道的。她开始不知道信是谁写的,也还罢了。可知道是韩秋菊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偷偷的跟她妈说:“那个韩秋菊,跟刘平生正处对象呢。”
都十七八岁的人了,处对象很正常。但却因为考技校的事,把对象给举报了,这就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