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87)
林朝英算是大龄姑娘了,一个未婚的姑娘当妇女主任, 大家的一致看法就是——扯淡。
好些个老娘们能说的话, 你一个姑娘就没法说的。
不过就是那句话,一条人命搁在里面,啥抚恤也不要, 再不给人家点啥, 说不过去去。又是一个村的, 都是姓林的, 之前还是一个祖宗的本族人, 有意见也憋着,就这么着吧。
但是谁也没想到,秋里刚过, 才一入冬,人家林朝英结婚了,火速的结婚了。
结婚的对象还是知青院的一位‘老知青’,小伙子长的比谢东升也不差什么, 只是瞧着没谢东升气派,人也憨厚老实一些。
本来嘛, 她当她的妇女主任,这也没啥。但谁也没想到的是, 她在生产队的大会上, 点名批评了丹阳和试验站, 说她们损公肥私, 挖社|会主义墙|角。
这主要指的是常不常的从试验站拿菜回家的事。
试验站又不是丹阳一个人的, 里面干活的大多数都是家里相当有面子的。好几十号人,牵扯的可不是好几十个家庭,而是差不多全大队的家庭。比如林新秀带回去的菜,也不是一家人吃了,三亲六故的都吃呢。就跟丹阳拿回家之后给端阳给她大舅给她小姨是一样的。受益的人多了去了。吃过试验站的菜的,全大队不说十成吧,也有九成九。有那相熟的,即便不在试验站干,但偷摸的找上来说给我家割上一把子韭菜,那也都偷摸的给过。所以,这么个试验站,要紧的东西从来没有丢过,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利,不是被一个人吃了。
当然了,不得不说,林朝英算是一个异数。背后拿没拿这个不好说,不过明面上,真没见她拿过。
所以,她觉得她理直气壮了,能站在高处指点江山了。
那可真错了。
不用丹阳说话,林千河就说了:“……也不能这么说。试验站,试验站,那就是搞实验的。实验是啥,就是种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我听说,这有些打农药,有些不打农药。有些打这种农药,有些打那种农药。就是种的时候也不一样,有的露地种着,有的单层的薄膜种着,还有双层和暖棚种的那种……就是种子也有放着药和不放药的好几种呢。这长出来之后,到底好不好,有没有啥影响,咱们不试试,怎么知道。咱们不管要试着种,还得试着吃。只有吃过了,看看这口味啊,营养啊,啥啥的都有没有变化……是变化了还是变化了……一个人吃不算数,这得大家来吃,然后反馈回去。我觉得这就很好嘛,这就是你们这些娃们整天说的那个什么科学的精神嘛。就说暖棚里的蔬菜,好是好,但是味儿要淡些,这个吃过的想来都知道。这就是没试验好的结果嘛,还要继续改进才对。这要是大家伙不吃,咱自己心里都没谱的。要是没谱,怎么能推广出去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不是这个道理,只要大家说是这个理,那就是这个理。
林朝英调子定的很高,话也说的很是慷慨激昂,但结果呢?连高拿轻放都不是。整个成了试验站的表彰大会了。
林新秀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得上去做检讨?
试验站是省里,是竖起来的一个典型。你说否定就否定了,考虑过里面的政治意义没有?
因此丹阳回来就说:“林朝英能做革|命群|众,却做不了革|命干|部……”热衷政治却又根本不懂政治,“非淹死在那潭池水里不行……”
朝阳却不以为意:“还不兴人家学嘛。多碰上几回壁,撞个头破血流,多少也能明白点事。”
如今,朝阳属于比较忙的一类。整天的下车间,身上的工作服,三两个月就磨的不像个样子。看的出来,他是下了苦功夫的。可下了苦功夫也没用啊,他觉得这段时间,是最无聊的一段时间,就是按部就班的生产钢铁,别的,没这生产任务。没有任务,生产出来就是压在厂里,私下又不允许买卖。
好容易挣死挣活的,把这一年的生产任务完成了。虽说是新的任务还没下来呢,但报纸上广播上都是中央开会的精神,说是要以阶|级斗争为纲,狠抓战|备,促进国民经济的新飞跃,还要求集中力量建设大三线战略后方。又规定:七零年比六九年工业总产值增长百分之十七;基本建设投资增长百分之四十六。这些投资主要用于军工和为军工配套的项目。还规定等到七五年要达到:粮食六千亿到六千五百亿斤;钢三千五百万万到四千万吨;煤四亿到四点三亿吨等。
总纲的内容不多,但不管是战备,还是军工和军工配套,亦或是具体的钢产量,可以说三分之一的大纲内容都跟重要重工有关。
开会的时候,计寒梅是皱着眉沉着脸:“同志们啊,任务艰巨啊!D中|央对咱们是寄予厚望。所以,采矿的设备制造,是不是也能停一停,咱们肩扛手提,咱们男女老幼齐上阵,就不信不能完成任务。以前,咱们小米加步枪,咱们靠着人多力量大,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那么以后,咱们依旧能取得更大的胜利……”
这话……现在来说,是没错的。
也不能说人家错了。
采矿设备不是今年能完成的,但是生产任务却是紧之又紧,别说一年的,只要能生产出来,这边出了生产线,那边就要运走的。说是鸡屁股下摸蛋,也不过分。
你要是还耗费精力和时间在生产线上,采矿根本就跟不上。
这事要真说去反对,也难。因为这需要的人力多,就意味着工作岗位多。采矿场那边需要临时工,干的好的,还有转正的机会。
这就是计寒梅说的:人海战术。
所以,年前这一段时间,厂里特别热闹。都是想办法叫家里的孩子或是亲戚家的孩子找这个一个差事的。
金大妮金二妮家,又松了两个小子进来。还是没走林雨桐和四爷的路子,人家孩子体格壮,大小就干活,家又离的近,家里的成分也没问题,特别顺利的就进来了。
凡是现在招工的,都是往采矿厂去的。那里到底有多累,多危险,去了就知道了。
可那话反过来说,如今这干活,不管是修路的还是搞建筑的,啥活不累不危险?
有那高兴,就有那不高兴的。
今儿丹阳下班,半路上被林朝英给拦住了:“我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丹阳还觉得莫名其妙呢。
林朝英一身肥大的棉衣挂在身上,脸上都是冻疮,她吸吸鼻子:“我给你提意见,没觉得错了。批评同志就是帮助同志……我希望你能正确的认识。”
丹阳愣了一下:“我明白。我在试验站的内部会议上,做过检讨和自我批评了。”她和缓的说着,觉得自己的态度还行。
但林朝英却直愣愣的看向丹阳:“你是明白吗?”
“我有什么地方表现出来的是不明白的吗?”丹阳越发的觉得莫名其妙了:“我这人不爱绕圈子,有话就直说。你也是一直是一个有话就直说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又不是那种为了那事专门找我来解释的性子,跟我这么绕来绕去,我也未必能领会你的意思。”
林朝英抿嘴,半晌才道:“我就是想说,你要是对我不满,可以发泄在我身上。但是……对其他人……我的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不要迁怒人……”
我迁怒谁了我?
还没想明白呢,人家已经撤了。大踏步的走远了。
丹阳推着车子看着林朝英的背影看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回去的时候跟朝阳说:“你注意一点林朝英他哥的事……”
朝阳就明白啥意思了:“他哥想去矿厂干临时工?”
丹阳点头,跟她弟弟把今儿林朝英说的话学了:“我估摸着,她是怕我会在招工的时候,给她家使绊子。”
朝阳‘嘁’了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着,又提醒他姐:“你还是跟林朝阳把事说清楚比较好。她哥是个哑巴,矿厂那地方,真挺危险的。聋子哑巴手脚不麻利的,都不行。那稍微一不注意,出了事故怎么办?我说她那人也是够可以的。当初她爹出了那事,其实完全可以要求公社给想办法的。”这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只剩下这一个还是哑巴。你说不要钱不要粮食,哪怕是要一个在公社扫院子看大门的活给你哥,也比发扬风格啥也不要强吧。结果如今,家家户户的青壮年都上了矿厂干活去了,就他们家,难!“说实话,她当时要提出来,以大哥的性子,肯定想办法给她们家在公社争取了。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机会……”
是啊!如今这防空洞还总是挖着呢。不过进度慢下来了。大家先挖了防空壕,如果遇到战时,能躲避就行。防空洞,这得找部队单位帮忙指导的。
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如今想起找人想办法了,晚了。
丹阳也是可怜林朝英她哥,说实话,那个一个哑巴,拖着个腿脚不利索的媳妇,还有个没啥主见的妈,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这日子可想而知,过的又多艰难。
以前家里还有林朝英,好歹还有个搭把手的。可如今呢?林朝英结婚了,人家跟老知青在场院的边上盖了两间土坯子房,就安家了。林朝英整天忙着这个活动那个活动的,根本就顾不了家。小家都顾不了,更何况是娘家。
丹阳跟她说的很实在:“你哥的情况你知道,真去了矿厂万一出了啥事,家里的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日子哪里还有奔头。你要是真为你哥好,就另外给他打算。看是学个手艺还是啥的……”
叫她说,不管是跟人学个木匠还是瓦匠,哪怕有个杀猪的手艺呢,如今都能把日子过的不差了。
但是显然,林朝英并没有领会丹阳的意思:“矿厂不也都是开矿的活……”
这倒也是。
可不开矿就意味着不算太辛苦。不辛苦的活有的是人抢着干,你怎么就确定一定能轮到你们家?
说不通林雨桐就不说:“我爸我妈都不参与招工,我们家也没卑劣到那份上去。不管怎么说,你们家跟我妈还是姓的同一个林呢,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到底该怎么着,你自己拿主意。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决定……随你。”
林朝英还是带着他哥去填表体检了,第一关就被筛下来。如今招工,哪怕是临时工,条件都高的不行。他们这情况是连最基本的身体健全都达不到的,当然就录不上了。
回了一趟娘家,娘嚎嫂子哭侄子抽噎的,她的眼神慢慢的坚定起来了:“别哭了,叫我哥在家等几天……就等几天……肯定有好工作等着的……”
等过年的时候,还真是有个不错的工作,给了林朝英的大哥。
生产队有一个自己的磨坊,自己队上的人,磨粮食都去磨坊磨去。之前,磨坊是没有人管的,反正就那些家伙什,都是粗笨的家伙,谁家要用谁就用去。可如今呢?突然把哑巴安排过去了,不光是安排了这么一个人,还给他拨了一头骡子。骡子拉磨,省事。哑巴就照管这事,按说不算是什么工作,但这属于队上给记上十个公分的活儿意外,每天光是磨里面的粮食,哪怕是别人扫的再干净,每天弄个七八两一斤的还是能的。这就把一个人的伙食都挣出来了。
丹阳知道了也不过一笑,觉得这跟自家有个啥关系。
可等过了年了,大年初五了,林新秀的妈上门了,丹阳后续的才知道,这事还真跟自家有关。
林新秀的妈上门是找林雨桐的:“姑奶奶,可有些日子没碰上了。”
“嫂子。”林雨桐将人给迎进来:“快屋里坐。”
新秀妈进了屋子就打量,还别说,这家里收拾的是真齐整。沙发这东西,也就是这个干部能有,别人家想买也是买不到的。说实话,她就是在公社里,隔着窗户看见公社主任的办公室里有两沙发,看着就觉得气派的不行。可如今到虎妞家,这才感觉是真不一样,比公社主任家的沙发还气派。
沙发是四爷自己做的,料是从家具厂弄来的。所以,沙发要比如今流行的沙发宽不少。搭配上树根造型的大茶几,新秀妈坐上去就觉得有些拘谨。
林雨桐给倒了茶坐过去:“嫂子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想去过来坐坐。”
新秀妈脸上带上了几分尴尬:“……这是……也是不好意思登门。就是找妹子你问问,姑爷的侄儿订亲了没?”
林雨桐叫她一声‘姑爷的侄儿’说的给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进门把自己叫姑奶奶,那这姑爷自然是说四爷的。四爷的侄儿,那就是金疙瘩。
问疙瘩订亲了没有?
这一个村住着的,屁大点的事都能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疙瘩定亲没定亲的,她能不知道?
她这么说,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想重新提这婚事,却又占着女方,不好意思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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