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沈四爷做了个梦。梦里他见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看不清相貌,但他很明白地知道,那便是他。
那男人站在与他相隔十步远的地方,中间弥漫着一层白雾,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他靠近。
“关止承!”他叫了他一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白雾开始消散,他却仍旧没有瞧见关止承的脸,这才发现他是背对着自己的。
从他胸腔中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
第二日沈四爷醒来发了会儿呆,先告知了妻子他们将要出游这个消息,让她很是高兴了一番,安抚了她一阵。他方才让人去请解梦道人来,想让解梦道人与他详细说说他所做的梦的含义。
解梦道人思量许久,端详了他的额头和鼻头,再看了看他的眼睛。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做梦前晚,是否做了些有异于平常的行为或举动?”
沈四爷点头:“烧了些东西,与梦到的那人有关。”
“你与那人可熟识?”
沈四爷摇头。
解梦道人抚了抚髯须。点头道:“从你做梦的情况来看,你与他虽不熟识,但一定渊源颇深,或许你们都与某一个人有很密切的关系。所以梦境才会将你们联系到一起。我且问你,你只说你最后看到他面对你,听到他胸腔中发出呜咽声。那你可记得之后诸事?你如何醒来。你可还有记忆?”
沈四爷努力回想了下,摇头说:“我不记得了,我早上醒来便只记得这个梦,这个梦也只做到我听到他胸腔发出呜咽声为止。”
解梦道人低叹一声:“他不肯面对你,说明在你心中,他于你有愧。他发出呜咽声,说明你认定他该有痛悔之心。”
沈四爷呼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道:“道人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便都是最浅显的了。”解梦道人谦虚一笑,复又问道:“此人是死是活?”
沈四爷一怔,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我猜测他是已故之人,因为一直没有得到他任何消息。但也正因为没得到他任何消息,便是不可断言他便是个死人。”
解梦道人掐指默算了片刻方道:“按照沈四爷所说,他音讯全无,你又做了此等梦,想来……他该是个已死之人了。”
沈四爷微微吃惊:“道人何以断言?”
解梦道人捻须笑道:“你印堂并无发黑迹象,鼻头隐有细汗,却无伤大雅,面色红润,行坐如常,想来此等梦境对你而言并没有任何影响。你既然觉得他对你有愧,觉得他该有痛悔之心,这说明你与他之间有某种仇恨,而在梦中,你既然都与他无法接触,他也无法对你做出任何攻击性的行为,这说明他是伤不了你的。梦表现出某种预兆,他在呜咽,说明他的境况很不好。而你又说,他音讯全无,十有**,他是已经死了。”
沈四爷低低出了口气:“或许吧……其实他活着或者死了,对我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解梦道人笑问:“那沈四爷为何又请我来给你解梦?”
“只是为了求一个安心罢了。”
沈四爷望向窗扉之外,淡淡地说道:“有些人即便是死了,却仍旧处在别人记忆当中,拔不开去。道人既然说他死了,那我便认定,他是死了吧。”
解梦道人点了点头,轻声道:“世间诸事,都不必过多细究。珍惜好当下生活才是常理。”
“道人此言有理。”
沈四爷此后让人给缝制了茶叶枕头,每日枕在茶叶枕头上,睡得无比安神,再也没有做过有关关止承的梦境。其妻失忆症也一直未曾治好,但其妻性格开朗,十分爱笑,两人如同神仙眷侣一般生活,羡煞旁人。
***
淳于看了密函,将密函丢掷在了火盆当中。
“沈四也算是个聪明人。”淳于恭敬地对座上身着明黄色衣裳的男子拱手道。
男子轻笑了一声,未曾出言,沾满墨汁的笔在书案上龙飞凤舞,良久后方才停笔,一幅冠云峰苍山雪海图赫然铺就在人眼前。
淳于忍不住赞叹:“陛下的画技越发精湛了,怕是那些国手也自愧不如啊。”
男子正是当今圣上,他哈哈一笑,伸手朝淳于点了点:“你也溜须拍马起来了。”
皇帝丢掉手中的笔,龙行虎步地踏入书案背后,在交椅上坐下,喝了口茶问道:“关止承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淳于点头拱手道:“启奏陛下,这几年都没有任何的风声,想来是已经平息了。”
皇帝瞧着正是盛年,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不怒自威:“平息便好,这江山。总不能让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秀才给玩弄在股掌之中。”
顿了顿,皇帝道:“当年他接触过的人,全都处置了,一个没落?”
淳于依旧点头。皇帝口中的“处置”。便是杀人灭口的意思。
“陛下,臣细查过,关止承离开家乡后,其亲人皆恨毒了他。后来他即便回乡,也被其长兄撵了出来。陛下可以放心。”
“我朝以孝治天下,孝悌仁义自然是放在首位的,朕也不是那等滥杀帝王。”顿了顿。皇帝意味深长地道:“况且那关、李两家,背后还牵扯了薛、苏等家,在朝为官的个个都是良臣。他们奉公守法。朕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淳于点头笑道:“陛下说的是。”
“你下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让淳于告退。
等人走后,皇帝方才扭转了砚台,按下了砚台下的机关,书案背后的博古架墙顿时有了异动。不多一会儿,一个人手臂长宽大小的方形凹空洞便显现了出来。
皇帝走了过去,将里面用绸布包裹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若是老关头还在世。势必会瞪大了眼睛惊呼:“这不是我和老妻当年抢来的那三样始终研究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宝贝吗?”
皇帝不看那最小和处于中间大小的两样东西,独独拿出最大的那样东西,细端详了片刻,喃喃道:“这不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销毁了,朕舍不得;留着,又怕会成为大患,若非朕警觉,说不得这大患已经酿成了……”
皇帝沉默地看了良久,终究做了决定。
趁着去泰山参禅祈福之际,皇帝暗中带了这三样东西,悄悄地砸碎,销毁,焚烧,然后将粉末包成一包,命人埋在了泰山脚下。
回京之后,有大臣进言,为当年靖国公一案,恳请皇帝宽宥靖国公亲眷,以示怀仁。毕竟靖国公之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朝议两日,皇帝方才同意。
皇帝的心腹大臣皱眉问道:“当年靖国公险些起兵造反,所依靠的便是一行商卖给他的武器制作图谱,自以为拥有了攻城利器,最终还没来得及兴兵,便被陛下发觉,让人先擒了去。若非陛下敏锐,怕是国将不国,民将不民。靖国公罪恶滔天,陛下怎可这般轻易就释放了其亲眷?”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靖国公已死,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既然有人进言要朕彰显仁慈,朕要是不肯适当赦免他们一二,想必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可若是靖国公亲眷之中,还有人见过那些神兵利器的呢?”心腹大臣很是忧虑:“陛下见识过靖国公造出来的那些东西的威力,虽然后来那些武器都被陛下秘密纳入铁卫军中去了,可难保那图谱还有人持有,毕竟那给出这图的人,仍旧寻不到……”
当初靖国公锒铛入狱,眼见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在自己面前倒下,逼不得已说出当初将利器图谱卖给他的是一个有些权势的行商。皇帝顺藤摸瓜,最终寻到的是关止承身上。
他竟然摸索出了如何开启那非本时代之物的方法,且还将其中收藏的攻城各式利器的图谱给拓了下来,因一时贪婪,将图谱卖给了一门有心结交权贵的商户。
他本待再将图谱卖出的,可过了两日,那商户竟然返回来,愿意出比之前多十倍的价钱买另外的。
关止承起了疑心,不肯相卖,那商户竟然又再继续抬价。
关止承便想着,商机怕是到了,更是不肯卖那图谱,而是每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就连自己的亲爹和买来伺候自己的妾也不近身,研究从他爷爷那儿偷来的古怪玩意儿。
也幸好他这贪婪,没有让他酿成更大祸患。否则他可能会害得关家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抚了抚额头,指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江山舆图,对心腹大臣说:“就算是有那图,没有能工巧匠,又如何能制造出那等精密的武器?靖国公从小就喜欢摆弄机括,是以能指导匠师做出那些武器。如今他不在了,即便是图纸重现,也成不了气候。”
“万里江山,作为一个皇帝,着眼的不该是那一些细枝末节。”
大臣恭敬应是。
皇帝道:“如今世家势力大不如前,前朝,后宫,各式力量抗衡,朕的天下和臣民还等着朕,给他们规划一个更为美好的未来呢。”
皇帝起了身,伸了伸懒腰:“往后回顾,要淡,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爱卿,随朕上御书房批折子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