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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一. “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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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翎手忙脚乱找衣服穿,行云播雨时,一丝不挂很方便,但要躲避地震,逃生到楼外去,全裸很不雅观,尤其是女人。

    “胜愚,迟胜愚”修翎一边喊,一边随手抓起迟胜愚的名牌浅色西服朝卧室门外面扔,“你快把衣服穿上”

    等到修翎穿上衣服,才发现迟胜愚早不见人影了。看来,地震发生那一瞬,迟胜愚只顾自己逃命去了,根本没有想到男人应该保护女人,更没有拉着修翎一起逃生的意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修翎心中倏地一凉,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这时候第一波强震刚刚过去,余震尚未发生,大地显得温顺而安宁,修翎心里却五味杂陈,像长了一团茅草。平日在她心目中高大伟岸、脑袋上罩着光晕的迟胜愚瞬间变成了听见猎人拉枪栓就立即撒丫子逃窜的狐狸或野兔,甚至变成刚刚偷吃完东西就闻风逃窜的耗子。灾难来临的紧要关头,他的表现绝不像一个男人,当然更谈不上像一个伟丈夫。不知怎的,地震所带来的恐惧感似乎被她遗忘了,修翎心中涌起很强烈的委屈,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迟胜愚的浅灰色西服狠狠踩了几脚,仍觉得不解恨,用手抓住一只衣袖,用脚踩着衣襟,竟然将袖子给拽下来了。这时候修翎才算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对象。她去另一间屋子,要到写字台抽屉里找剪刀,打算把迟胜愚的西服剪个粉碎,以解心头之愤懑。这时候的她完完全全是一个小女人,她发泄的对象是一位不懂怜香惜玉、“大难来临各自飞”的臭男人,她忘记了自己祁北矿业集团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的身份,更没有想起迟胜愚除了是情人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堂堂的祁北矿业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

    剪刀尚未找到,半裸的迟胜愚从楼下跑回来了,他一进门便理直气壮地责怪修翎:“刚才发生强烈地震,你怎么不知道逃生?要不是这栋楼够结实,你恐怕已经被埋在废墟里了,你怎么回事儿你?”

    “你说我怎么回事儿?我正想问问你怎么回事儿。你逃命的时候想没想到我?我一个女人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怎么往楼下跑,你难道不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好事?我被砸死在废墟中算我活该,谁让我和你这种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男人在一起?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你已经不是我心目中那个迟胜愚了”修翎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和迟胜愚吵架,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懑难以消解,眼泪汹涌。

    “啧啧,翎子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灾难来临之际,逃生是人的本能,我刚才往楼下跑的时候啥都没想,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下楼的。这阵儿地震暂时停歇,我冷静分析了这栋楼的抗震性能,觉得上来穿衣服完全有必要,要不然赤身裸体怎么回天南分公司,怎么见员工?所以我才上来了。我想不通你怎么不积极逃生呢?哪怕赤身裸体,哪怕一丝不挂,也应该赶紧往楼下跑,羞耻心和性命哪个更重要,这笔账你算不过来?好啦,这阵儿什么都不要说,从楼房撤出去是当务之急,余震随时可能发生,谁知道这栋楼还能不能坚持住?”迟胜愚的自信、犀利和居高临下一如既往,他完全忽略了修翎的眼泪及其心理感受。

    “你们男人可以不要脸,但我是女人”修翎没有像往常那样对迟董忠实而又迷信,而是继续大声申述自己的理由。

    “男人也要脸,如其不然我就不用再上楼了。赶紧走吧,翎子。”迟胜愚终于有点男人样儿了,上来抱了抱修翎,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痕,“唉呀,我的衣服怎么在这儿?袖子怎么掉了,是你撕烂的?拿衣服发泄?”

    “哼,你赶紧逃吧,我的死活不用你管,董事长大人的性命要紧。”修翎开始发牢骚,证明她满肚子的气开始消解。

    “这样吧,咱俩不能同时出现在天南分公司机关。你是这里的一把手,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职工群众面前,你穿好衣服先去,我随后就到。你打电话叫车吧。”迟胜愚说。

    修翎头脑逐渐冷静了,他认为迟胜愚让她尽快出现在分公司员工面前是正确的,所以没再说什么。可是电话打不通,手机和座机都没有信号,通讯中断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这次地震灾害非常严重。

    “电话打不通,我和你一起走吧。”修翎说。

    “你得给我找件衣服。西服穿不成了,你这儿应该还有我的外衣。”

    “裤子还行吧?你要迟上来几分钟,我把这套西服全给你剪碎”修翎说。

    女人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浅色夹克衫,的确是迟胜愚的衣服,还是名牌,只不过有些皱。

    二人下了楼,街上竟然没有一辆出租车,想必地震刚刚发生,这个县级市房倒屋塌,人人都急着赶回家去看看亲人是否罹难,房屋是否完好,没有出租车司机会等着拉客挣钱。修翎的住处距离天南分公司机关有相当一段距离,步行的话至少需要几十分钟,况且迟胜愚刚才吃过的美国造“伟哥”药效卓著,裤裆里硬邦邦地难受,命根子走起路来会成为障碍,还很不雅观。奶奶的,美国佬造的这玩意儿倒货真价实

    还好,有一辆三轮农用车屁股后面冒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了过来。

    迟胜愚招手让农用车停下。

    开车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农民,他开车进城买东西,赶上地震发生,事情没办成,担忧家里的房子,对家庭成员的安危也牵肠挂肚,所以急慌慌地往回赶。

    “老乡,你能不能把我俩捎一段?我们要赶到单位去部署抗震救灾,满街道没有出租车……”迟胜愚对农用车主人说。

    “我得回家去,这里的钢筋水泥房都倒了,我家的土坯房肯定扛不住,人也不知道死活。”老乡满脸焦虑。

    “老乡,我看你开车的方向和我们方向一致,估计是顺路。我们有急事,你给带一段吧,我给你钱。”迟胜愚说着在身上摸,才发现他的皮夹子在被修翎扯烂的西服兜里,“修翎,你给老乡钱吧。”

    修翎从坤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老乡。农用车主人觉得捎这俩人一段路能挣一百块钱,有点儿心动,就说:“上车吧。”

    迟胜愚和修翎很笨拙地爬上农用车厢,手把着前方的栏杆站立。车子一启动,尽管是水泥路,他俩还是觉得很颠簸,比起平常坐高级轿车,感觉完全不一样。迟胜愚努力把屁股朝后撅着,原因是裤裆里那玩意儿硬邦邦将裤子顶起,他怕修翎看见了不雅。

    农用车也是车,迟胜愚、修翎很快来到了天南矿业分公司机关大楼前面。这栋楼质量也不错,从外观看基本完好。下了车,迟胜愚对开车的老乡说:“你看见这座楼了吧?修经理是这里的一把手。你帮了我们,我们会记住你的,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可以到这里来找修经理。我叫迟胜愚。”

    “您是?”

    “他是我们大头儿,集团公司董事长,管我们。”修翎说。

    “原来你俩都是大官。我叫张玉民,是天南市城郊镇张家庄的村民。”老乡也自报家门。

    “谢谢,再见。”

    迟胜愚和修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办公楼看看,忽然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仿佛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或是从天而降。

    “董事长”

    “修经理”

    这些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惊魂未定,看到了两位领导才算有了主心骨。他们是天南矿山分公司的管理层,包括修翎的副手和机关各部门的负责人等。

    “很好。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大家都能坚守工作岗位,表现出党员、领导干部应有的责任心和道德风范。修经理本来打算陪我去生产现场看看,遇到地震,我们赶紧回来了。大家先说说,情况怎么样?”迟胜愚立即端上了集团公司最高领导人的架子,脸上的表情很严峻。

    “办公楼有裂缝,看样子倒不了,没有太大损失。”

    “生产一线情况不明。地震发生后电话一直打不通,估计各个工区很快会派人来报信。”

    “地震很强烈,地表和矿山井下都有可能出问题。”

    “井下出事故伤人的可能性很大。”

    ……

    在场的人七嘴八舌。

    “修翎同志,咱们这就算开现场办公会。天南分公司的所有领导应该尽快分头到各个工区,亲临一线指挥抗震,机关工作人员除了留人值班、守电话——我估计通讯很快就能恢复——其余人都要到生产一线去。分公司一级的领导是不是都来了?”迟胜愚临危不乱,开始部署工作,不过他裤裆里仍然撑得难受,尽可能往后撅着屁股,唯恐被在场的下属看出破绽。

    修翎清点了一下,分公司领导除了有一人出差,只有一人不在场。她向迟胜愚汇报说:“除了梅副经理不在,其他人都在,机关各部门的主任、科长也都在。”

    叶国林也有叶国林的潇洒。

    头发很稀疏,尤其头顶上。尽管黑颜色是染上的,尽管“地方支援中央”显得捉襟见肘,却梳理得纹丝不乱。花白胡茬不屈不挠往外长,叶国林的方针政策是“你不让我露脸,我不让你露头”,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剃须。电动剃须刀太贵舍不得买,手工的剃须方式虽要用热水浸润,还要抹香皂,但刮得干净。眼角皱纹多,而且深刻,弄个廉价的太阳镜遮住。上身的T恤和下身的休闲裤都是假冒名牌,棕色皮鞋隔几天擦一次油,弄得一尘不染。

    “你打扮得恁好给谁看呢?”寇粉英经常问老伴儿。

    “你说给谁看?人要活得精神,我这叫心态年轻,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多了,你懂不懂啊?”叶国林这几句话听起来蛮有文化。

    “嘁,嘴上挺会说。年轻不年轻,看看你的脸,颜色跟驴屌一样,额颅上沟沟渠渠,手涩得赛过粗砂纸,你还想骗哪个女人哩?”

    “你这婆娘,咋说你老公哩?谁骗女人啦,早骗不动了,你没发现我见了女人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见了我当然没感觉,要是见了‘小姐’,见了风骚女人,你还不得疯了一样往上扑?你要是不想女人,干吗整天把那几根毛梳得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爱穿新衣服,皮鞋擦得锃亮,戴个黑眼镜,不都是为了勾引女人?穷就穷吧,还不老实本分,娃娃找不到工作没有饭碗子,你只顾自己发骚”

    被街坊四邻喊作“叶嫂”的寇粉英说得没错,刚退休不久的焊工叶国林努力把自己捯饬得像个人样,确实和勾引女人有关系。祁北矿业集团生产一线工人55岁退休,叶国林身体挺好,却再不用上班干活,百无聊赖,他经常和几个要好的老哥们儿去一家唱豫剧的茶园子消磨时光。茶园子里面烟雾缭绕,待在里面却有很大的乐趣,许多像叶国林这样年岁的男人常来光顾,甚至流连忘返。到戏曲茶园消遣肯定要花钱,而且都花到女人身上去了。消费方式是充当票友,给那些浪荡江湖、不入流的女戏子捧场,捧场的方式是“挂红”。所谓挂红就是你认为哪个角儿唱得好,花十块钱买一条流动使用的红绸或者红被面,上去给角儿披挂在身上。从形式上看,挂红与时下流行的Fans向偶像献花同理,但女戏子用男人所挂的“红”在茶园老板那里可以换成钱。顾客给台上唱戏的挂红,女戏子表示谢意,一般要下来陪挂红捧场的人坐会儿,斟一杯茶,用纤纤酥手捧给你,故意娇滴滴地喊声“哥”,弄得你麻嗖嗖身上像过电。假如更投缘,或者捧角儿捧得热衷,挂红的人和女戏子之间也会有更深入的交往,男人被女戏子带到住处,进一步做肌肤之亲也很常见,只不过这种情况下男人需要更多地付出金钱,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另类交易。

    这种消费方式叶国林很熟悉,但还没有发展到与女戏子做**易的程度。那种交易花钱多,他舍不得。

    最近一段时间,叶国林熟识的老哥们儿到了茶园,对挂红捧角儿似乎不那么热衷,多数情况下凑在一起议论集团公司招不招工,以及围绕子女就业和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问题,有人在下面串联、动员大家上街请愿的事情。

    “这几天老有人往住宅楼里发传单,上头列了迟胜愚的‘八大罪状’,号召离退休职工、在岗职工到集团公司机关请愿,要求集团领导重视解决子女就业问题,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哥儿几个看见没有?”

    “咋没看见呢?今儿一大早,集团公司办公楼前围了一大堆人,闹着要见迟胜愚。”

    “传单上说的都是真事,狗日的迟胜愚来祁北集团这些年,从不考虑解决员工子女就业问题,害得一茬子人没工作,工厂矿山一线操作工青黄不接,技术工人更缺乏。这事情谁不知道,咱这些老弟兄哪个不是从生产一线下来的?”

    “迟胜愚说一套做一套,说祁北集团不需要招工,却从他老家招来一批年轻人安排到矿山、冶炼岗位。纸里包不住火,他还以为这事情没人知道哩。”

    “就连文工团弄来一批跳舞的,全是迟胜愚老家艺术学校的学员。听说那些女娃刚来都管迟胜愚喊‘迟叔’,如今都叫‘迟哥’哩。”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儿哄堂大笑。

    “说是要提高劳动生产率,生产规模越来越大,一线工人越来越少,劳动强度越来越大。工人编顺口溜说,‘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小姐都晚,干得比驴都累,挣得比民工都少’,就这,能上班总比没班上好。祁北市二十来岁近三十岁的小伙子大姑娘满街道胡转,全是咱集团的职工子女,都靠吃老爹老娘过活,老爹老娘退休金又少。你们大家说说,这叫啥事嘛”

    “集团内部分配差距越拉越大,一线工人拿不了几个钱,加上物价上涨,企业效益连年提高,职工生活不断下降,大家能没意见吗?”

    “可人家管理层待遇不差。中层以上干部奖金连年翻番,处级干部工资加奖金每年几十万,迟胜愚还不得拿上百万?”

    “上百万算啥?公司的原料进货、产品销售他都要插手,听说他老婆和小舅子都开公司,都和祁北集团有业务往来,他们一家从祁北集团挣去多少钱啊还不算对外承包工程吃回扣。听说他在集团公司驻香港办事处安插了一个神秘女人,专门往国外洗钱。”

    “还有全公司的劳保品,都是迟胜愚亲戚弄来的。难怪大家都说劳保服是‘胜愚装’,劳保鞋是‘胜愚鞋’,帽子是‘胜愚帽’,赶明儿祁北集团发工资也得发‘胜愚币’了。”

    “你们说的这些有没有根据啊?无中生有给人家造谣,到时候查无实据,恐怕要惹出麻烦来。”

    “这些消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内部知情人士透露出来的?迟胜愚这家伙太霸道,在集团公司一手遮天,不说下面的人,集团公司副总经理一级,对他有意见的人就挺多,恨不得他早点儿下台”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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