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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四十三. 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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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上个星期他去了一趟部里,走访了几个司局。到港澳司的时候,司长对他说:“郑厅长,部里在香港设了一个商务办事处,这你是知道的,已经多年了。外派那里的人,部机关占多数,但也有各地方厅局的。全国各地我排了排,只有你们省没派过人了。今年还有一个指标,不知你们厅要不要?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要,如果有合适的人,你回去研究一下,抓紧报我。到那里工作至少三年,工资按香港的标准,内地的工资不动,在经济上部里对干部是给予了优惠的。当然工作也辛苦,这一点也要做好充分思想准备。”

    郑京听了第一个反应是,黄山合适。这个人头脑灵活,业务熟悉,善于结交,能打得开局面。而且他还是自己的干儿子,这样的好事决不能给别人。

    他就说:“要,要。我们有合适人选。回去以后我们就抓紧研究上报。”

    回来后,由于一些工作,包括高智的任命与谈话,干部的调动与安排,让他无暇顾及。现在相对空下来了,他就打了个电话给黄山,要他晚上到家里来一趟。

    黄山一听,知道是叫他去搓麻将,心里有点不舒服,认为这两个老家伙太不近人情,自己在医院,儿子刚出生,还要他去玩,但也不好说,只得勉强答应了。

    庞瑛也不高兴,毕竟才生儿子,想老公在身边陪着,就咕哝道:“还嫌赚得不够?我们还在产房呢。去吧,到时找个理由早点回。”

    黄山吃了晚饭就去了郑京家。敲门进去的时候,很奇怪,就郑京两口子,没有牌局,安静得很,这是很不正常的,便好奇地问:“干爹干妈,今天怎么啦?放假?”

    郑京就说:“我们为了你的事,把他们都推了。”

    这就很郑重了。黄山顿感肃穆,问:“我的事?什么事呀?干爹,我应该没做错什么事,您可别吓我啊。”

    胡大姐哧地笑了,说:“你干爹什么时候吓过你啊。肯定是好事。”

    黄山这才放下心来,望着郑京,等着他说话。

    郑京说:“特意叫你过来,是征求你的意见的,而且你这几天在医院陪庞瑛,也正好听听她的意见。事情是这样的,我上个星期去了部里,港澳司领导给我透露了一个非常好的信息,说是要给我们厅一个去部驻香港办事处工作的指标。这是我省商业厅组建以来第一次,以前从没有过的。他们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没有,他们就到别的省厅去挑。我当然不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我就想到了你。他们要求人要年轻,熟悉业务,思维灵活,办事能力强。你都符合。而且,工资收入比内地要高出很多倍。只是时间必须是三年以上。我考虑啊,你现在正好小孩也生了,这个后顾之忧没有了;提正处呢,还只半年多,近两年再提可能性不大。我想,同样是三年,那何不去一下香港呢?既可赚点钱,又可增加阅历,还能认识一批商界高层次的人,对以后你回来工作很有帮助。你只注意一点,在这

    段时间里,有机会就多回来,别的人无所谓,但一定得多和贾厅长接触,多向他汇报工作,我这里好说。下一任厅长肯定是贾志诚。三年后,你资格和资历都有了,上副厅长不是没有希望。找你来,就这个事。听听你的想法。如行,我还得和党组各位领导通通气。”

    黄山没想到郑京是如此关心他在乎他,心里就非常感动,很后悔自己与庞瑛刚才的态度。他想了想,觉得厅长说得很在理,几乎什么情况都考虑得很周到了,就说:“谢谢干爹干妈,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我没问题。我马上就去告诉庞瑛,和她商量商量。我会把干爹的意思原原本本传达。她是个很开明的人,我想她会同意的。”

    郑京就催他:“那你快去吧,尽快给我个回音。部里一直在等着我的回音呢。”

    黄山立马就回了医院。庞瑛正板着脸,气嘟嘟在等着他。

    黄山满脸堆笑地把郑京的意思说了,并特别强调厅长把他以后的路都基本规划好了,庞瑛这才舒展了怒容。但一去三年,她还是有些犹豫。小孩刚生,父亲就背井离乡,这不是太残酷了一点吗?

    黄山就安慰开导她:“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与当年红军比,这点困难算什么呢?你算没算过,三年下来,我们可以赚一百万呢。在这里我干一辈子也只这么多。再有,我走了后,可以请个保姆照顾你们,我爸爸妈妈也可过来帮几年忙。我去香港工作,他们肯定高兴的。你呢,儿子在身边,感情就有了新的寄托,不会很寂寞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三年后,我还很有希望当副厅长。我们这一生不就是图的这些吗?”

    听了这一深入细致又朴素务实的分析,庞瑛就无话可说了。作为一个女人,谁都希望自己的老公有个发展有个前途。自己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如果执意阻挠,以后黄山不如意,那不怪死自己了吗?她可担当不起这个罪责。

    想了想,她说:“行,你明天就答复干爹吧。有困难我们自己会想办法克服。”

    黄山就亲了一下她的脸,说:“这才是我的好老婆。其实我刚跟厅长已表了态,说你肯定会同意的。”

    他等不到明天了,当即就在医院打电话给郑京,说同意,请干爹多费心。

    以后几天,郑京一个一个找党组各成员,就黄山去港一事沟通。大家认为机会难得,应该抓住;又都觉得黄山是个理想人选,可以代表本厅形象,均表态同意。

    于是,郑京就指示人事处主持工作的梅蒙抓紧起草一份“关于推荐黄山同志去部驻香港办事处工作的请示”报部。部里早有准备,所以一个星期后,批复很快就下来了。

    一天,那个老在魏聿明脑子里晃荡的形象又来了。魏聿明仔细辨了辨,认定是郑莹。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那个太白酒楼有东西在深深吸引着他。是什么?李白还是郑莹?文化还是性感?酒还是话?抑或是省委组织部那块金字招牌?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也许都有。

    他就拨了郑莹的电话。

    听说他晚上去吃饭,郑莹很高兴,说:“下班的时候,我在商业厅门口接你。”

    魏聿明觉得郑莹开奔驰太张扬,就说:“不用,我打的来就是。”

    但郑莹执意要接,说:“我知道你考虑影响。其实没什么。你啊就是注意得太多了,老为别人活着,又怎么样?提了吗?不过,我不为难你。我在你们厅大门东面一百米处等你。你见过我的车。”

    魏聿明不好再客气,就说:“好。”

    郑莹准时在等。上了车后,魏聿明发现郑莹今天略施了脂粉,比平时更漂亮,而且头发盘着,透着一种古典美。

    车子行进了一段,魏聿明感觉并未往太白酒楼方向走,便问:“郑总,你这是去哪儿,不是要把我卖了吧?我可值不了多少钱。”

    郑莹说:“去一个好地方,一个好说话好喝酒的地方,比我那个太白酒楼要安静百倍。你去了就知道了。我相信你去一次就会喜欢的。放心,我一个女人家,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而且,你是个奔五的人了,确实卖不了几个钱了。”

    魏聿明就笑:“那也不完全对。现在人都说,二十岁的男人是半成品,三十岁的男人是成品,四十岁的男人是精品,五十岁的男人是极品,六十岁的男人是废品。我是快极品的人了,很值钱的。”

    郑莹说:“那也得看买家的眼光。”

    车子足足跑了半个小时,已经远离市区,魏聿明知道,这是城郊结合部。他们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住宅区停了下来。住宅区的名字取得好,叫“青山绿水”。

    四个字高高矗立在正中楼王的顶上,特别醒目。

    郑莹把车停进车库,然后带他上了电梯。

    郑莹告诉他:“这是我的一处私密闺房,小户型,两房一厨一卫一阳台,八十平米。除了我,还没有人来过。就是我的家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特带你这个大才子来参观参观,提提意见。当然,酒菜都是有的。为了欢迎你光临,我准备了一下午。”

    魏聿明一听,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期待。这种兴奋与期待其实是无由头的、朦胧的、隐隐约约的。又向往,又有点害怕。

    她的房子在十七楼。进门一间是书房,两面墙全是书,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楹联,是鲁迅先生的两句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倒是符合这里的氛围和主人的习性。书房中间摆了个小圆桌,几盘下酒的凉菜已经放好。与此相连的就是卧室。卧室的门上悬了一块精致的小匾,上书“卧书香”三个字。里面有一张大床,上覆一床轻轻薄薄的红被,旁边的地板上摆着一双小巧的绣花拖鞋,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暧昧的清香,很是好闻,让人顿生幻觉。

    阳台高瞻远瞩,衔远山,吞近河,看山水一色,望天边残云。

    魏聿明不禁连连赞道:“这真的是个好去处好居所躺下可睡觉,坐起可看书,推窗可望山,低头可觅水。而且两房相连,面积不大,显得尤其温馨热暖,不至于寂寞。”

    魏聿明的这一番评论,把郑莹说得心旷神怡。她情不自禁地拉了魏聿明的手说:“别只是说话,你肯定饿了,我们喝酒吧。这些菜不是在外面买的,都是我自己做的,味道不知道,但肯定比外面的干净卫生。来,坐。”

    魏聿明又扭头看了看墙上的字,说:“你这里的字和酒楼题画的字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吧?”

    郑莹点点头,说:“是啊,你觉得如何?”

    魏聿明说:“专业里的小指,业余里的拇指。”

    “此话怎讲?”

    “兼俱柳颜特点,有一定功力,粗看阳刚,实则阴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为女子所写。”

    郑莹眼睛一亮,兴奋道:“你真厉害,就是本人所为。”

    魏聿明一惊:“是你写的?这我倒没想到。若是你的作品,那就又当别论了。因为你不专事书法,还为商事所累,实属不易。”

    “我毕业以后就再没练过了。这点底子都是在学校里攒的。那四年,在我们班的女生中,就我一个人练毛笔字,而且一练四年,一天不辍。天道酬勤,我的字在学校各种比赛中都是拿一等奖的。”郑莹显然沉浸在回忆里,她的表情骄傲而自信。两人就边喝边聊。

    魏聿明说:“真没想到,你还是美女加才女。看你的书,大都是文史哲的。看的多吗,你这么忙?”

    “我就是喜欢看书才特意买这套房子的。当然,喜欢归喜欢,看的并不多。我看中这里远离市区,远离熟人,有点隔世而居超凡脱俗的感觉。一个人在小区里走走,不需要和人打招呼;随便穿什么,正也好,邪也好,保守也好,开放也好,没人说,更没人议论;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吃饭,无人干涉。你想想,多好。所以,我只要想清静,想避开那些烦心事,就到这里来。”

    “可你毕竟要做生意,做生意就是做人,应酬是难免的。”

    “那里是要花费我一些时间。一些重要客人,我肯定得出面,陪陪酒,说说话,有时还得去泡泡吧,唱唱歌。但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具躯壳,我的灵魂在这里。”

    “好一个美丽清幽的灵魂莫道冷清无知己,曾有渊明为举觞。你已经有了陶潜的境界。”

    郑莹听了高兴,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你应该喜欢。”

    “是的。”

    “那你以后如果想清静的话,就找我吧。要么,拿把钥匙给你,想来就来?”这个暗示太明显了,但魏聿明还是觉得不妥,便说:“以后再说吧。我是一个世俗之人,按曹雪芹说的是龌龊之物,恐怕会打扰你灵魂的清静。”

    “不,我们虽然接触不多,更难说有深交,但是我总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气质。这是一种忧郁的气质,当然也是一种文人的气质。这种忧郁来源于内心的孤独。而这种孤独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这样的人进官场其实并不合适,你应该成为一个作家。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些话就是告诉你不要在官字上想得太多。但要你现在再去改行也并不现实。那么,你为什么不换个思维方式考虑一下改变你的现状呢?不吊死在一棵树上?不一条路走到底?比如写写小说如何?”

    魏聿明感到自己被人点到了痛处。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准确地打中过他的要害,并为他指明方向。也奇怪,痛处不痛,竟说不出地愉悦。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身处这样的氛围,面对这样的女人,他还好意思提组织部的事吗?还好意思开口要她去为他跑官要官吗?他说不出口,也不想再说。他觉得如果提出来,自己未免显得太卑琐,对郑莹也是个亵渎。他不忍心。上就上,不上就不上吧。

    然而,对于写小说,魏聿明并没有信心,便道:“写小说?我倒从没想过。我估计也写不出。柏拉图说,文学艺术的大家都是神的代言人。作品不是他们写的,是神给予的启示,是神的口谕。我还没达到那种境界,所以神还没有眷顾我。”

    “方纪你知道吧?”郑莹有些急了。

    “知道。北湖的一位官场作家。他写过一个长篇,叫《厅长是怎样炼成的》,说的是一个一般干部是怎么通过各种手段爬上厅长宝座的。也奇怪,北湖那个地方经济历来不怎么样,在全国都是排在顶后的,但它的文化却是独树一帜,领军全国。什么文学湖军、出版湖军、电视湖军、动漫湖军、洗脚湖军、歌厅湖军,门类很多,都喜欢以湖军冠之。”

    郑莹说:“北湖是有基础的,在中国的近现代史中,北湖人是占有重要位置的。北湖的文化也是近代以来才异军突起的。这种现象还突破了马克思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至少经济基础与文化没有这种关系。我有一个亲戚在北湖,他说北湖人的收入普遍不高,但去过那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特别好客,特别热情,吃了饭后必去酒吧听歌或去歌厅唱歌,完后必去宵夜,喝点啤酒之类,再去洗脚或按摩,我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何时才是睡觉的时间。”

    “是啊,就是那样一种经济状况与生存状态竟老是出作家,而且都是好作家。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

    “方纪就是从一个穷乡镇机关干起写起,直至干到写到省委宣传部,一部《厅长是怎样炼成的》终于引起巨大轰动,一时间洛阳纸贵。他就写的是他的官场生活,一看就是实录。当然他有艺术的升华。他写的人物,正的正得幽默,邪的邪得有质感,通篇自然流畅,一气呵成。他在官场还只是个小小的科级干部呢,哪有你的阅历和经验?我感觉到他也是因为提不上或没被重视,转而就愤世嫉俗。这与中国士大夫由仕而文的传统没什么两样。我以后还看过他的一些文章,多是指斥讥讽官场的,可见其嫉恨之心。恨之愈深说明爱之愈切。他其实是很爱官场的。如果提拔了,当官了,我想他也就写不出这样的作品了。你也是。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把这种负面的感受变成正面的成果呢?日本有一个文学家,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他说文学是苦闷的象征。现在这类作品并不多,你就动笔写吧。就是原原本本记流水账,我估计也会是篇力作。和你交流,我相信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你的才气、表达力和知识水平。而且,我有同学在北京的出版界工作,省出版集团的老总也是我酒楼的常客,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我会向他们鼎力相荐。他们不出,我拿钱给你出。好吗?”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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