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语气凛然,“启禀皇上,小女剖腹,不为亵渎遗体,冒犯鬼神,而为救助腹中待产胎儿。佛语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俗言又道:‘人命关天,不可轻忽’。小女未杀一人,反救一人,微臣着实想不明白她错在何处。然世人既都说她救错了,那便错了吧,微臣与父亲用这两顶乌纱换取一条人命,未曾觉得亏了一星半点,反倒大感庆幸!这便辞官归家去了。”
老爷子也拱拱手,慨然道,“公道不在人心,善恶自有天定。老夫的孙女儿是不是妖妇,神明在看着,亡魂在看着,那侥幸存活的孩子也在看着。老夫非但不觉她私德有亏,还要赞她一句功德无量,铜心铁胆,敢为人所不为,敢担人所不担,是我关家教养出的绝顶好的女子。今日老夫为她辞了官,老夫不觉可惜,只觉畅快,我关家千年家训只一句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她俯仰无愧,我亦无怨无悔!皇上,老夫告辞了。”
话落也不等皇上反应,领着儿子大步退走,清风两袖。
听了他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的一番话,又见他丝毫不恋栈权势,说走就走,稍有风骨的文臣已被他深深折服,而众武将早就对老爷子心服口服,自是轰然发声为他求情,有几个已拔出刀剑,要当场劈了宋玄。
似关家父子这样的人,实乃朝中一股清流,无门第之见,无党派之分,无文臣、武将之争,你有道理,他们就维护;你触犯国法,他们就弹劾,从来只对事,不对人。小人畏之,君子敬之,脑子素来一根筋的武人更是对他们亲近非常,五体投地。
倘若帝师与太常离了朝堂,文臣、武将怕是会争锋相对地干起来。
圣元帝压根没料到二位泰山竟如此决绝,说走就走,等回过神来时唯有苦笑,笑罢想到备受非议的夫人,又是一阵心痛。
他眸色森冷地朝宋玄看去,一字一顿道,“如果朕没记错,宋大人刚入尚书台,担法曹驾部曹尚书的职位,司法参军事,掌鞫狱丽法,督盗贼,知赃贿没入,复审各地要案,然否?”
宋玄不明所以,唯唯应诺,“然。”
圣元帝又道,“日前民刑之法已修订完毕,其基准为何?”
“以人为本,人命关天。”说出这句话,宋玄才开始冒汗。他只知关氏剖了遗体,其行为惊世骇俗,有违人道,却忘了她的初衷是为顺应天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都不会怪她,又哪里轮得到凡人置喙。
“难为你还记得。”圣元帝似乎很欣慰,却又飞快沉下脸追问,“其中第六条第七款是何内容?”
宋玄脑子蒙了片刻,再开口时嗓音已沙哑如砺,“第六条第七款,各地若发生人命官司,事涉死罪,当地官府不得擅专,须层层上报,层层审批,一应死囚唯复审过后才可秋后待斩,秋冬之前若有冤屈,还可投递诉状,尽陈内情,每有状纸,官府必查,责无旁贷。”
“原来你都记得。”圣元帝环视鸦雀无声的朝堂,徐徐说道,“对待死囚,朝廷尚且留给他一线生机,对待无辜婴孩,只因他弱小,口不能言,腿不能动,便可以视而不见吗?你们觉得关夫人救错了,那明知腹中胎动,还把孩子与母体一同埋葬,就是做对了吗?你们的是非观,善恶感,朕着实不懂。”
他盯着宋玄,语气冰冷,“明知人命可救而不救,且反过来责备旁人救错,这种糊涂之语竟是从法曹尚书口中说出,朕深感震惊,亦失望已极。倘若日后有人命要案报予你处复审,你是否也会像今日这般黑白颠倒,善恶不分?”
他提起笔,一面缓言一面写下罢免文书,“国法乃稳固社稷之基,不可轻忽。朕断不敢将国法交予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之人手里。明知里面有一条小生命,却连一层肚皮都不敢割开,宋大人既无胆魄,也不仁义,还毫无血性,着实没有半点可取之处,这驾部曹尚书的职位你就别坐了,让给别人吧。”话落看了看附议宋玄那些人,摇头冷笑,又指着为二位泰山进言的一名提刑官,说道,“新任法曹尚书,报上名来。”
那人万没料到天上竟掉下一个硕大的馅儿饼,砸得他脑袋发晕,恍惚中报了姓名,便见皇上在任命文书上落了御笔,盖了印玺,而后甩袖离去。
方才还踌躇满志的宋玄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被两名内侍拖出去,扔下台阶。他的拥趸莫不捶胸顿足,大感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