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没问过师父她的出身和家事,她那些零星有关自己的记忆也都随着变成哑巴那一刻全部消失掉了。
她只记得师父跟自己说过一次,这安西城内的那些皇陵都是由她的家族设计建造。
她记得师父同她说起这些时,月光如霜,她的小手被师父牵得很紧,那是她头一遭跟随师父去挖死人。
“嘻嘻,你戴这颜色的小花儿,真美……我早起去崔屠户那里买肉时看见的,就摘了回来。”
一阵凉风陡起,簇簇就只见对面听书馆二楼的某扇窗户被推开,一张俊美白皙的少年脸出现在眼前,他漂亮的仰月唇说完刚才的话后正咧开对着自己笑呢。
簇簇心里美滋滋的,可还是一如平日里那样板起了脸,她抬起手先指了指自己鬓边的那朵小花,然后伸出手冲着对面楼的少年比划起来。
一番手势的意思是跟少年说:“把嘴给我闭上,我不喜欢话多的人,等下去醉花楼给你带新蒸好的白馒头,等着我。”
过了一会儿后,陈簇簇把包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白馒头的小包袱递到俊美高挑少年的手中,自己则拍拍吃得圆滚滚有些突出来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少年目光里带着和他实际年纪并不大相符的深邃,扭脸盯着簇簇,慢悠悠的问道:“为什么当初你捡我回来后,会给我起那个名字?”
簇簇瞧都没瞧少年,只是快速比划出一串手势:“因为你很二很爱吃白馒头,所以就叫二馒啦。”
少年二馒神色淡然,抓起包袱里的一个白馒头就咬了一口。
这馒头入口的滋味,好甜啊。
从餐馆拿馒头出来的时候,还在细嚼慢咽吃午饭的师父眼皮都没抬的对簇簇说,别忘了夜里餐馆营业的事情,记得早点回来。
簇簇想了一下,拎着包了白馒头的小包袱蹲到师父膝侧。
相肆并不说话,只是夹起一小块鱼肉送进嘴中慢慢嚼着,簇簇只好自己动手摸上师父的膝盖,晃了几下后逼得师父不得不看她。
簇簇对师父比划着手势:“师父,隔壁的风水一定很好,我总觉得他们醉花楼的瓜子比你炒给我的好吃些,可惜卖得价钱有点贵,每次都是二馒偷偷塞给我一把,再过十五天就是那小子的生辰,徒儿我……”簇簇说到这里咽了下口水,喉咙里发出几声哼哼唧唧的声音,在准确的看到师父嘴角有些抽动后才继续比划着:“徒儿我想请他来餐馆里小吃一顿,聊作报答,师父准吗?”
相肆的嘴巴不动了,陈簇簇把嘴角弯起的更深些,忽闪着长睫毛等着听回答。
师父面无表情有些面瘫的思索了一下子才开口:“那你三五不时给那小子送我蒸的白馒头……是为了让他个子别长得再高了?”
一开始,簇簇没听懂师父这话的意思,自己明明是问他同不同意请二馒过来吃饭,怎么就扯到个子高低的问题上了。
还有,师父今天挺奇怪,居然从乱坟岗回来后还能开口说这么多话,簇簇抬头望天寻找太阳的位置,难道今天的太阳是打从西边升起来的吗?
“不用乱揣度,为师今夜要给你升级,自然话就多了。”相肆撂下筷子,轻轻把徒弟放在他膝盖上的小手挪开。
簇簇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不会就这么罢休,她学着二馒那货的笑模样缠着师父,追问到底同不同意请吃一顿小饭的事情。
相肆蹙蹙眉头看定徒弟,比起要在这个初一深夜给她升级的事情,小丫头似乎更关心能不能请隔壁那个少年吃饭的事儿。
想想今夜之后簇簇即将面临的事情,相肆心头一软,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簇簇可没注意到师傅那些复杂的心绪,她得到满意答复后欢快的出门转去隔壁醉花楼见二馒。
当然,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来听书的。
每逢初一,隔壁听书馆都会在午时之后增加一场特别演出,簇簇也最爱只在这一日里讲的那个故事,那是个有关皇陵的诡话传说。
簇簇过来听书不花银子,不知道是自己很招人喜欢还是自己的师傅招人待见,总之簇簇几乎每日都来醉花楼听书,每月初一午时后的加场更是必到,醉花楼的吝啬老板竟然睁一眼闭一眼还未管过她。
这不管她,一下子就是两年多。
今日因为和师父磨了阵嘴皮子所以过来的有点晚,簇簇听见大厅里说书老头抑扬顿挫的声音,亟不可待的就抬腿往二楼走,二馒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手上动作极快的塞给她一小把瓜子。
簇簇自然不会在少年面前表现出太多发自内心的欢喜,她只是加快脚步跑上了二楼,进了大厅里就自觉地捡了溜边不妨事的一处角落,拢了下身上的白色裙褂,直接坐到了木质的楼板上。
说书的老头正讲得滔滔不绝,吐沫飞溅。
簇簇抓起一粒瓜子,很珍惜的丢进自己的小嘴里磕了起来。
“……梁欢跟着他师父奉旨下了地宫,金井里的那串碧玺手串第三次被取了出来,这师傅二人自然不懂这违背规制的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只是按着上头人的意思办事就好。等他们回了哑巴院,交了差事才发现,跟他们一起修建这处皇陵的其他工匠们……都不见了!”
说书老头讲到此处,突然就提高了音量,簇簇被惊了一下,刚送到嘴边的一粒瓜子一下子没抓住掉到了地上,她忙垂下头去找,可是刚探出手,就看见眼前又出现了一捧瓜子,那分量肉眼一看就知道比之前二馒偷偷塞给她的多了好多。
顺着这捧瓜子往上看,二馒俊俏的侧脸映入眼中,他目视说书老头的方向,满满一捧瓜子又是快速放进了簇簇的裙子上。
“二馒,那边沈大爷要茶水呢,你蹲在那里干嘛呢,还不快去……”
眼看着二馒被弯腰过来的醉花楼胖老板揪着耳朵拎走,簇簇低头抿嘴一乐,她生怕被胖老板盯上撵她出去,可是老板依旧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只是带走了二馒去干活,压根就没搭理她。
簇簇有些胡思乱想,待会要找机会问问二馒那货,他们醉花楼的老板是不是瞎啊,为什么每次见了自己都没啥反应呢。
醉花楼内,说书老头的故事还在继续。
可是特意来听书的簇簇却走了神,她一边继续磕着瓜子,一边瞄着大厅里坐着的一位客人看起来。
簇簇看的这个人,每个月初一都会出现在醉花楼,虽然他很低调每次都只穿着在安西城里常见的黑色袍子,身边也从没见跟着什么随从,可是因为有他在这楼里听书,气氛总归不如平日每夜里那么热闹随意。
所以每逢初一在醉花楼看见这人,簇簇都会暗自在心里庆幸,多亏他只是初一来这么一次,要是他每天都来的话,估计这醉花楼早就关门歇业了。
诺大的安西城里,这位人物的那张脸就如同城中央那三座皇陵一般,哪会有人不认识呢。
捡着去坟地挖食材师父可能多说话的时候,簇簇试探着问过,是不是这位爱听初一场的大人物和师父有些交情。
师父只是平淡回答“没有。”两个字,也不问为何簇簇会有此想法,害得本就不能开口说话的簇簇憋得不行,只得一面在坟地里按着师父指导学习如何在死人尸体上找东西,一面在心里自说自话她为何觉得师父和那个大人物有交情。
簇簇觉得自己除了个子有点矮,是个哑巴这两点缺陷外,整体上还算是个可爱美丽聪慧的姑娘,尤其是她的头脑聪明着呢。
所以,她就是从几件小事上判断出师父和那位大人物有关联的,就算师父不承认她也觉得自己猜的一点都没错。
最初把他们往一处联系,是在簇簇十岁生日那天。
那时二馒还没出现,簇簇常混在一处的是临街几个年纪相当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家里是卖酒的,年纪最长那个家里经营着马场,结果那一日几个孩子聚在马场喝醉了酒,簇簇甚至还一个人酒后骑马回了餐馆,就在师父面前从马上摔了下来,至今她的额头那里还有块小伤疤的痕迹。
师父自然不高兴,可他也不多说,甚至也未曾像过去那样罚簇簇去乱坟岗独自蹲上一夜。
只是第二日起,安西城在交通方面就多了一条新的规矩——即日起,安西城内凡饮酒者,酒后皆不得亲自骑马往来路面之上,违者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鬼,皆重重处罚。
簇簇知道,有权利有威慑力发布这种规矩的人,在这安西城内只有那位皇陵守军的军长大人。
可他这新规矩的发布日期,也太巧了吧……
后来,就是簇簇把少年二馒捡回餐馆那一次,师父冷冷站在厨房门外,手上还滴着颜色晦暗的血滴,一看就是刚在厨房里做完菜出来。
师父不容许簇簇把二馒留在餐馆里,皮笑肉不笑的说会给他安置一个好去处。结果,三天之后,皇陵守军的军长大人又发布了一条新规矩——即日起,安西城内居民,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鬼,一概不准私自从城界之处带城外之人回来,违者带人和被带的皆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