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庙规模不等,小的可能就只有三五个学徒,一两个祭祀。十来个杂役,经办一处公墓,或者一座蒙学、一座残障院、救济院、养老院。一般的则是十来个学徒,数十个杂役。三到五名祭祀,以及一位祭祀执事。大的则可能有上百学徒,数百杂役,十多乃至数十名祭祀,以及一位总祭。
杂役多是义工,不少甚至是身负轻罪的囚徒,一边干活一边正心。学徒也是兼职性质。祭祀终日着麻衣,不佩金银,总祭的月俸也不超过二十两,一般祭祀不超过十两,天庙收支更要月月公开,以备教民以及官府核查。
狄德罗听到的动静,应该就是这座天庙的师徒俩在为月底的帐目公开忙碌。
“四月亏空三十多两呢,愿意来咱们圣宗干活的义工越来越少了。咱们圣宗老是找巡行祭祀会要补贴,要被别宗祭祀们笑的。”
学徒算完帐目,抱怨起来。
“师傅。文部的杨主事,还有东院的候院事不都在咱们这里结根么?是不是跟他们说说,要他们帮帮忙,给咱们加一些轻罪劳役?”
学徒脑子很灵,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
老者却斥责道:“这是涉政!今日你想着靠官府的人脉关系解决小问题,明日就能想着靠关系谋大富贵!长此以往,天庙也要变成名利场!”
学徒哦了一声,却还不甘地道:“咱们能谨守这条线,不等于别人就能守得住,龙须街上的天庙富得流油。都建第二座了,他们真的没有越界?”
老者道:“有没有越界,自有巡行祭祀会和官府监察,还有都察院时时盯着。再说了,不管是法还是礼,我们只求问心无愧。怎能以他人之为作准绳呢?”
学徒继续辩道:“一颗耗子屎会坏掉一锅汤,祭祀会和官府的监察隔着好几层,咱们天庙真心要涉政,往往就是一句话的事。天道都言,制不实,行不正……”
老者嗯了一声,语气再无斥责,而是转作教诲,显然师徒俩又进入到了教学模式,“天庙不涉政这一条,法只管大处,不管小处。小处就得靠礼,你刚才所言之事,就是小处。我是以礼禁你,而不是以法禁你。”
“什么是礼?不是旧世的纲常礼法,而是人之常德。就像殿堂中在公祭,你却在一边奏喜乐,这事国法管不到,但大家都要唾弃你。”
“天庙不涉政,是天庙立身存世的根本,我们孔孟子弟,还有诸多隐士,以及行善之人,之所以能立庙奉香火,就在于我们将自己置身于红尘之外,眼中无贵贱无利害,眼中人人如一,如此人人之间的纷争,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安抚残缺的身心,救济事后的苦难。若是不守这一条,我们就不再是天庙之人。”
“所有天庙中人,都视此律为常德,违此常德,即便只是尘埃小事,我们都会失了根基……”
老者回忆起往事,话语唏嘘:“当年刘纶和诸多祭祀们挺身而出,为北人发声,引发天庙信民游街鼓噪,乃至冲击官府,这是国法所管之事。刘总祭他们自知违法,慷慨入狱,毫无怨言。而大事之下,这些小事,就要靠我们自己日日警惕,谨守常德。”
学徒再嘀咕道:“人终究是要言利的,咱们天庙中人,不也还是人么?光讲德,讲礼,这可难保证守得住……”
老者再道:“武人难道在战场上也要言利?咱们天庙,就如人心征伐的武人啊,先要将自己立于死地。至于守不守得住,真有求利之心,自有坦途,又何必入天庙来求呢?”
学徒沉默了,而旁边听着的狄德罗确信,学徒是觉悟了,就如他自己一样。由此想得更深,赛里斯的礼原本是跟法在一起的,现在却分开了,各有各的根基,却又融为一体,一起护着赛里斯这个国家的人心。
“法兰西,谁能拯救你?”
再想到祖国的人心已经乱成一锅粥,狄德罗的哀伤越来越深,不觉怆然泪下。
就在东京百万人欢腾,而某些老外独自感伤时,通事院里,一个肤色如铜,眼眉深邃的高大汉子将东洲司主事丁竞的桌子锤得咚咚作响。
“必须把法兰西人从大草原上赶出去!为此我们必须派去大军,至少三个师的红衣!跟东黎人联手大干一场!东洲都护府只有一个师,还是仆从军,根本不够用!”
在这汉子面前,丁竞显得特别矮小,可他却蕴着一股足以压倒对方的气势,也锤着桌子冷喝道:“范十三!别仗着你爷爷和你爹的威风瞎咋呼!东洲是朝廷的东洲,不是你们范家的东洲!”
丁竞手指头一伸,那叫范十三的年轻汉子脖子一缩,似乎那指头就如刀一般,就要削了自己脑袋:“你撮弄着东黎人搞什么美国,还给你舅舅蒲八朗许了个大美皇帝,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搞得黎人大乱,连不列颠人都不帮了,法兰西人也不打了,就顾着内乱,平白让法兰西人捡了便宜,现在又要朝廷派兵帮你擦屁股!?”
范十三身子缩得更佝偻了,满脸灿笑:“主事,不,老师,当年我可是在通事学院听了你的教诲,才决意要把东黎人全都拉上咱们英华战车的,这后面的事,朝廷不担待,谁还担待?”
丁竞泄气,白了范十三一眼:“你啊,身上那一半黎人血统带来的就是胆大包天……”
接着他脸上绽开笑意:“不过这事么,作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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