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涌泉虽然立刻打住,还是惊动了邻居。隔壁姓余,是个老头,六十岁了,刚退休。
老余老婆余太太是独生子女,余太太之所以成为独生子女并不是她爹妈当年搞计划生育,而是余太太的兄弟姐妹都在年自然灾害中饿死了。命大福大造化大的余太太成了独生子女后,是她父母晚年的依靠。她娘家在百里开外的县城,她长驻娘家服侍二老。两人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余家只身独守空房,正看电视,一开始是新闻:有法国绿党女议员发言时遭男议员学鸡叫,女议员愤而住口。因为在法国,鸡就是鸡婆,鸡婆就是妓、女。议长决定休会一分钟,声援女议员。央视新闻播报员顺便还介绍曾有法国女住房部长穿白底蓝花连衣裙发言遭男议员学狼叫的羞辱。余先生觉得法国男议员如此爱好非人类动物叫是返祖现象,扒了他们裤子,光屁股上也许有尾巴。由尾巴老余想到一条狗,那狗得了肾阳虚,怕冷,五月天还穿着厚马甲,好咬人,那天他穿着长裤狗应该咬不到他,谁知这狗婊子养的撅起嘴,将狗头伸进他裤子,狠狠咬他一口,吓得他顾不得痛赶紧打的去医院打狂犬疫苗,忙得一天星斗。老余断定咬他的狗是条日本狗,是日本人养的,隔壁小区有日本人居住。老余觉得日本狗跟日本人一样,产自区区岛夷,蕞而小国,跟产自地大物博的中国狗,中国人有本质差别,喜欢咬人;有美国棱镜门监控丑闻爆料人斯诺登接受萨姆·亚当斯情报奖。斯诺登滞留俄罗斯机场那阵老余操碎了心,老余对上辈子是苏联的俄罗斯不放心,担心斯诺登被美国海豹突击队像对付本·拉登般消灭。直到俄罗斯接受斯诺登避难申请离开机场,老余一颗吊半空的心才落了地;有英国机场噪音扰民成居民健康杀手,此时,老余耳朵传来噪音,是邻居女主人发来的尖啸声。两家关系融洽,不是近年流行老死不相往来那种。老余忙去隔壁敲门。
金生听到敲门声像听到了福音,忙起身去开门。
老余长得像《红楼梦》中的癞头和尚;鼻如悬胆,目蓄宝光,当然,瘌痢头他是没有的,穿了套豹纹睡衣裤,像进来头直立的金钱豹。钱涌泉见老余进门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了头,闷声不响。钱涌泉是老余忠实拥趸,粉丝。她欣赏老余肚子不大内存大,喜欢跟老余谈天说地、臧否人物、议论时政。只不过钱涌泉不来当下粉丝那一套,无孔不入的蛆般追逐偶像。甚至跑去偶像车库,跟偶像座驾合影,半夜更敲偶像门,给偶像送宵夜……
钱涌泉很不理解粉丝的怪异。她也是根老粉丝,喜欢众多名人;有政治家、作家、歌星、影星、it业的领军人物……但她没有举动,只是喜欢他们改变国计民生的丰功伟绩、喜欢他们写的书、喜欢他们唱的歌、喜欢他们演的电影电视剧、喜欢他们发明了改变我们生活的电脑软硬件。她觉得如果自己也像追星族般发飙,累死偶像不说,还得累死自己。她读过一些名人被追的痛苦;
大江健郎说:“我得奖(诺贝尔奖)以后失去了私人生活,难熬之时,读《泰戈尔传记》。”
泰戈尔比他更难熬,给别人写信发牢骚:“剥夺我幽居自我的权利,形同剥去牡蛎的壳,让它赤裸。现在,充满好奇心的野蛮触角已覆盖了我的一切。”
张洁在《一个中国女人在欧洲》也描述道:“我一辈子也没享受到这么独来独往的快乐,总是人、人、人,弄得你不能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生怕自己因神情恍惚得罪了谁。比方说,那会儿你的亲人正生命垂危,正在医院抢救。忽然有人闯上门,东拉西扯,说些着不着四的闲话;或者有个说是认识你的人,带上一大帮你不认识的人,在你那两间拥挤而寒伧的小屋高视阔步,并且恨不得拉开你的抽屉,看看里面是否有香艳的日记或情书;或者某人介绍一位目的不明的男士来访,我甚至怀疑我是否在哪家报刊上登了一则征婚启示……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你都得遮掩自己的焦虑、烦躁,耐着性儿,陪着笑脸小心应酬。但是,因为你没有那么多闲话可说,你没有打开抽屉让人参观,更没有香艳的日记或情书,你让那位目的不明的男士大失所望……得,你转眼之间就变成混蛋。你骄傲,你臭不要脸,你伤风败俗,你写的东西是狗屁……你伺候过他一百次,一百零一次没伺候到就全功尽弃……”难怪据说北京有两个怪人,一个沈从文,一个钱钟书,两人都怪在谢绝拜访。其实,这一点不怪,是人都怕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