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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综在众人面前故作苦思冥想之状,见左右是躲不过,便索性不再磨蹭,只是也不敢太过熟稔,每摆上十多步,便稍停顿一下,照应前面说过的话。
周遭群臣皇子皆在赞叹称道,他心里却只是轻视鄙夷他们,棋既非他下的,他也未曾觉得荣耀,只是不自觉的又怨怼起褚嬴来,如果没有褚嬴,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本王这辈子没做过别人的陪衬,今日却成了为你传棋谱的小童。
你棋下的好与我何干,你受冤枉与我何干,今日我不受罚便罢了,若是被你牵累,看我不让你好过。”
他却不想自己陡然陷入囧境,全赖自己说错了话,他传棋谱既不是褚嬴授意,也不是褚嬴所愿,褚嬴甚至不会知道,也没有好处得,更无心牵扯进来,萧综却不管这些,他霸道惯了,谁让他受累,他便找谁晦气,只是若让他受累的人是当今圣上,他无力反抗,只能另寻旁人,这褚嬴便是旁人。
若不是他心中偶然生起了路见不平的侠气,怎么会想为他打抱不平,既是为褚嬴打抱不平,褚嬴也该有难同当才对。
他只觉得这个逻辑十分严密,无懈可击。
他心里发狠的想着,落子的手不自觉的重重的压在棋盘上,棋枰相碰,空然有声,他这才发觉棋到中盘,梁武帝的赞叹之声已歇,渐渐整个朝堂也趋于寂静,四周人鉴貌辨色,均察觉出了梁武帝凝思的神情,朝堂的气氛也凝重起来。
萧综只道是父皇兴味索然,连忙借坡下驴道:“父皇,是不是如儿臣所说,这棋不过尔尔,就到此为止吧。”
“下这盘棋的人究竟是谁?”
“不过一个寻常的游方棋士,没留下姓名。”
“这盘棋的黑子让朕想起了一个人啊!”
梁武帝沉吟半晌,若有所思,褚嬴的模样不自觉的浮现在他眼前,清冷俊雅,皎洁如月,棋品入神,可这样的人物也有令人生厌的时候——这个人总赢自己的棋,罢了还是一副不染尘埃,不卑不亢的模样,让身为帝王的梁武帝在他面前谦也不妥,怒也不当,九五真龙也被这团清冷温吞的水俘获的腾飞不起来,丝毫没了威风。
再看看其他的棋士,除了棋艺不如褚嬴,别的方面或多或少都有可取之处,杨玄宝可爱的很,便是赢了棋也总能让梁武帝尝到下棋的快感,陈庆之勇敢豁达,输赢无惧,旁的棋艺稍差的,也和梁武帝互有胜负,各有优势,也各有弊病,只要找到各人的弱点,他便能赢多输少,好似天下便在这方寸之局内,朝堂之臣也在这黑白颜色间,一切都可掌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畅快之感比治国安邦更有一番天地。
可偏偏这个褚嬴,不入自己的股掌之上,棋下的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更可气的是此人品性也无可指摘,让梁武帝束手无策,让他饱尝被泰山压顶的苦楚,还未下棋,已然知道结局,无趣的紧,可气的紧。
可就在梁武帝赶走褚嬴之后的几日,心中也渐觉若有所失,好似身边清浊之气失去了平衡,这样一个金雕玉砌似的棋手,若是留住,哪怕一月见上两三回,想也是不错的,他也自忖如此赶走褚嬴还是武断了,可那时候,无论如何是一定要移走这座泰山的,只要他在一日,自己下棋的自信就少了,乐趣也少了,赶走褚嬴是必然的,有所失也是必然的,如今这样也只能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罢了。
又过月余,他还曾想,时日渐久,褚嬴的清高之气兴许能被磨练的谦卑些,就会主动来自己面前求官做,到那时,说不定鱼与熊掌就兼得了,谁成想,岁月流转,一别已经三年,褚嬴却再没出现,音信全无,梁武帝已经快忘了有这么个人。
可三年后再看到这样一盘棋,妙手迭出,神乎其艺,似曾相识,宛然就是另一个褚嬴,不,这盘棋虽不似褚嬴的棋那般苛求完美,却更为高深莫测,独具匠心。
也许不是他,可除了他,谁又能下出这样的棋呢。
梁武帝不禁怀念起那种感觉,思绪万千,也无心再看眼前的棋局。
他再抬眼望着那些往日瞧着十分可爱的臣子,此刻也失了意趣,此间人如何能下出与褚嬴媲美的棋局,平日想不起也就罢了,今日不免心中缺憾,再也不想看什么对局了,当即摆摆手叹一声道:“罢了,朕有些乏了。”
萧综只怕梁武帝反应过来治他的罪,忙不迭的叩头道:“父皇既不看棋了,那儿臣这便告退了。”
“等等!”
梁武帝咂摸出了点儿味儿来,叫住萧综道,“大正月里,你破天荒的来了,搅和了朕的品棋大会,然后拍拍屁股就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综仍是跪着道:“不曾卖什么药。”
“那就留在此处,朕此刻不想看了,但你仍要摆出来,把你知道的此人的对局都摆出来,朕留作他日再看,众卿家可尽情在此品棋,不必散场。”
众臣子齐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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