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透着无情意。
应承安走到殿外,寻着已被踏实的雪走出一段,找到一处不曾被人踏足的角落,撩袍半跪下去,探手试了试雪的深度,又若有所思地抓起一捧雪捏实,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折返。
他手中攥着的雪在片刻后融化,冰冷的水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间淌下,在雪上砸出一排小坑。
应承安前行数步,转头向跟着他的禁卫说:“午后请李阁老来一趟,路不好走,给他配个腰辇。”
禁卫应下,脚步未停地护送应承安进了书房,方才再出门向内阁而去。
应承安摘了沾了雪的大氅,站在火盆边烤了烤手,去掉一身寒气,慢吞吞地走到桌边,端起泛着热气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敏锐地察觉出里面被加了姜片,皱着眉硬咽了下去,回头看向仍被团团围住的宿抚。
大约是肉粥有点效用,宿抚面上的憔悴色稍去,见应承安望来,向他笑了一下。
应承安面无表情地举了下茶盏,把它放回原处,压下宿抚被郑鸣抱起的回忆,端正神色,坐到龙椅上拿起奏本。
今晨送来的奏折中提及科场舞弊的只有三本,下午再看时竟已经占了半数,内容大同小异,应承安翻了七八本,实在是不耐烦看下去,随手抓了一名禁卫,让他把事涉舞弊的折子单独挑出去。
宿抚被灌了一碗安神汤药,已经陷入昏沉中,没能听到应承安的吩咐,自然也看不到他眼眸中泛起的寒意。
这些尽是废话的折子本不该送到皇帝面前,但内阁仍是送来,无论是规劝还是警告,都不能让人开颜。
应承安放下笔,吩咐道:“去看看李阁老到何处了。”
禁卫应声退下阶陛,片刻后带着一身落雪去而复返,拱手道:“李阁老午后偶感不适,收拾衣冠时耽误了些许,又遇落雪,在路上耽搁了,此刻还在……”
他停顿了一下,仍旧有些不敢置信:“还在内阁中。”
应承安心中猜测得以证实,摆手示意无妨,叫禁卫上前来,裁下一截宣纸写了几字,温和道:“劳烦再跑一趟内阁,将这张纸交给李阁老,被人看到无妨。”
他未将纸折起,禁卫下意识地低头一扫,发现应承安只写了四个字:暴雪伤民。
李乐语在一刻后接到了应承安传来的字条,他皱起眉,起身在自己的值房中来回踱步,显得烦躁不已。
禁卫注意到他的反应,他一头雾水地回到书房中,将李乐语的态度如实回报给应承安,又去帮同僚挑拣奏折。
应承安对李乐语的作态不置一词,禁卫心中虽有疑惑,手下速度却不慢,又过片刻起身把一本谈论科场舞弊的奏折送到桌前,解释说:“今早被驳回的那本,内阁重做了票拟。”
应承安点点头,示意他放到一边,把手头奏折批完才去翻看。
内阁的说辞未变,仍是要“禁议论”,只是变得宽松了些,允朝臣上书议事。
这态度一传出去,午后议论舞弊的折子就雪片般涌来。
应承安沉思片刻,起身走进隔间。
宿抚正在半梦半醒间,朦胧间看到有人凑近,过了半晌才从衣袍颜色上分辨出是应承安,哑声问:“怎么了?”
应承安把贴在折子上的票拟撕下来递给他,宿抚手上无力,哆哆嗦嗦地举到眼前,费力地辨认良久,皱眉道:“内阁这是什么意思?”
应承安不回答,却说:“我中午召李乐语议事,他借口雪重不堪行推脱,故而我使人送了字条试探,写‘暴雪伤民’,他果然烦躁不已。”
宿抚烧得浑浑噩噩,一时没能明白这番交锋中的隐喻。
应承安为他解释说:“我昨日吩咐他预备物资人手,以防暴雪生灾,又令他查询近来各地降雪,今日召见便为此事,他却嫌雪大难行,是以我以‘伤民’告之。
“他若赶来,便只是一时糊涂,若无动于衷,便是不能用,若强忍急躁……”应承安低头俯视宿抚,意味深长地说,“谁能让朝廷大员做下违心之事?”
宿抚眼神一肃。
应承安从他手中抽走票拟,指尖轻飘飘地一点,将票拟撕做两半,淡淡道:“科场舞弊,历来重案,不辩不白,若禁了议论,谁惯会摆弄舆论谁受益。子和,内阁这是要回护世家。”
宿抚缓缓放下手,眸中色泽愈深。
他在政事上并不娴熟,但也还没蠢到诸事一窍不通的份上,自然明白应承安将这份票拟给他看的用意。
新君想到此处,不知为何心口绞痛,他咳了起来,半晌才平复,喘息着艰难道:“任免朝臣,可交承安,勾点斩首,不得自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