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烧炭的老头往窑里扔进几块木头,说道。
“只是听说,他们为了寻找好木材,四处旅行去了,大概很久都不会回来吧。”
“旅行?”
“把树木都砍伐光的话,山就会死了。”
辉夜公主默默的离开了,一截枯枝被雪压断,掉落在她的手里。
“这座山已经死了吗……明明以前树叶很浓密美丽……”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茫然的走着,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被白色的雪覆盖,分不清方向。
往哪里走,都是茫茫无尽的雪,往哪个方向,都是冰冷的白色。
温度越来越低,雪越下越大,辉夜公主身上的伤口冻得开裂,流血,意识也渐渐模糊。
终于,她倒在雪地上,茫茫的大雪将她渐渐覆盖,好似一个不起眼的墓碑,她小小的身形被雪完全掩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冰冷的月光,如逝去的眼泪洒在大雪之上。
“我……我是在哪里……”
她渐渐恢复了意识,却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平安京的豪邸之内,外面依旧是吵嚷的热闹声音。
“我……不是……”
辉夜公主慢慢坐起身来,身边的侍女睡得正香。
她拾起脚边断成几截的彩贝,上面原本是开花结果的花草树木,却变成了枯萎的死树和毫无颜色的月下世界。
自从那天开始,辉夜公主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再拒绝拔眉和涂黑牙齿,学习也不再玩闹。总是一个人,安静的度过每一天。
而辉夜公主的名气越来越大,豪邸的门前,每天都聚集着希望能够一睹辉夜公主美貌的人们。
而辉夜公主则总是一言不发的坐在房间里,看着外面盛开的樱花,一呆就是一整天。
这一天,斋部秋田被传唤到了宫中。
“请问是您传唤我吗,石作皇子?”
斋部秋田跪在地上,说道。
石作皇子朝着他勾了勾手指,斋部秋田赶忙会意的跟了上去。
“你帮忙命名的那个暴发户家的姑娘……”
“啊!您说的应该是辉夜公主吧!”
“笨蛋,小声点!”
“你们谈论的是辉夜公主吧?”
身后跟着石作皇子的几个人,纷纷凑上前来,开口道。
“喔,辉夜公主啊,我听说过她的传闻。”
“听、听说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呢!”
“笨蛋,谁叫你这么大声……”
“不过,再怎么美丽也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女人而已,像这种女人,是配不上我们的。”
“但是秋田啊,将卑微造家的女儿,命名为辉夜公主,你这么做是不是稍显浮夸了啊?”
“不,右大臣大人。”
秋田赶忙跟上,说道。
“其实那位公主,并不是造家的亲生女儿,她是从竹子里诞生出来的。”
“什么?竹子里?”
“真是太有意思,那她肯定是妖怪了。”
“老臣不敢说此事绝无可能,大纳言大人。但是……在老臣与辉夜公主见面的那一瞬间,就连老臣的身体都为之颤抖,仿佛那干涸的泉水都再次苏醒流动一般……现在回想起来,辉夜公主那光辉闪耀的美貌,简直可以说是举世无双,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啊……”
半个小时之后。
“滚!你们这些贱民,快给我滚开!”
一辆马车疯狂的在朱雀大道上穿行,行人们被吓得纷纷躲到一边。
“无论如何,一定要快!”
马车里的石作皇子被颠得东倒西歪,但是他还是死命的拽着绳子,不让自己被颠出马车。
在他马车旁边,一个人骑着马也在飞奔着。
“我一定要第一个见到她!”
马背上的,是石上中纳言。
在他旁边不远处,同样坐在马车上大喊着“光辉闪耀美貌的辉夜公主”的,是车持皇子。
而再往后面一点的是阿部右大臣和大伴大纳言,同样也是叫嚣着向辉夜公主的家狂奔。
“相模大人,相模大人!”
辉夜公主的家里,竹取翁赞歧造一边跑着一边大叫,手里拿着五份书信。
“您怎么了?”
相模看着狂奔而来喘着粗气的竹取翁,问道。
“相模大人,请您过目!五位身份尊贵的达官皇族,都要迎娶辉夜公主!他们穿着正装前来啦!”
“什么!”
相模瞪大了眼睛,极为吃惊的样子。
“感谢上天、感谢上天!连、连皇子,右大臣都来了!但是……这么一来,该如何选择才好……”
“您放心吧,公主殿下那边我来处理,造员外先迎接贵客,可别怠慢了!”
“我知道了!相模大人,万事拜托,全靠您了!啊,感谢上天,感谢上天,不枉我当初办了那般豪华的宴会啊!”
赞歧造大叫着冲向了庭院。
“每一位都是尊贵的贵公子,无论您选择哪一位,都绝对不会错的!”
相模跪坐在辉夜公主前面,把五份书信放到她面前。
“来,公主殿下,就选择一位合您心意的吧!”
“见都没有见过就选择?”
“那当然了!”
“公子们提出求婚,公主们接受,婚礼仪式之后,两人才会第一次见面。能从这么尊贵的五位贵公子之中,选择一位自己心仪的对象,啊,公主殿下,您真是何等的幸福啊!”
“幸福?我吗?”
辉夜公主摇摇头,把盛着五份书信的桌子推到了相模面前。
“我还没想过同任何人结为连理。”
“您在说什么呢!越是高贵的公主殿下,就越是应该尽快找一个适合的对象结为连理,这样公主才能一辈子过的幸福,您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论您最终选择了哪一位,您的终生幸福都会被承诺……”
“我哪一位都不会选的!”
辉夜公主站起身来,神色坚定的看着相模。
“就请他们都回去吧!”
说完,一拂衣袖,辉夜公主转身便离开了。
“您可知道,令尊会为此伤心不已?”
相模一句话,便让辉夜公主停了下来。
“他可是自始至终,都为了这件事而欣喜不已。”
“……”
辉夜公主沉默半晌,然后走进了换衣间。
大厅里,赞歧造跪在五位坐着的达官贵人面前,开口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皇子,各位大人,这边请。”
话音刚落,五位大人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挤作一团的凑到帘子前面,争了半天才勉强安分的跪坐下来。
“那么,现在就请各位大人,按照顺序诉说心意。”
相模跪坐在一旁,说道。
“咳、咳——”
坐在最右边的人咳嗽了两声,开口道:“辉夜公主,我乃车持皇子,请听好了。嗯,我对辉夜公主的心意,就如同我写给您的书信中所描述的,若是我真的有这份荣幸,能娶到辉夜公主为妻,那就仿佛获得蓬莱山中无价的银根、金茎,并结着白玉,闪亮宝石的玉枝一般,无可限量的幸福啊!对于我而言,辉夜公主与这难得的珍宝,是同等珍贵的!就请您……”
“在下石作皇子!”
车持皇子还没说完,旁边的石作皇子就打断了他,他只得狠狠的瞪了石作皇子一眼。
“若辉夜公主愿意嫁我为妻的话,在下定然视您为天竺佛前的石钵一般,早晚跪拜,虔诚无比的把您视为宝物般的尊崇供奉!”
“你怎么能将公主殿下视为冷冰冰的石头呢?”
阿部右大臣咳嗽两声,说道:“辉夜公主,就好像那火鼠裘一样,就算丢入火中燃烧也不会被烧毁,只有那上面的污秽会被烧尽掉落,而更增添了它的光辉。这个火鼠裘,据说只有唐国才有,公主对于我而言,就是如此难得的珍宝啊!”
“你竟然将辉夜公主比作老鼠皮,这是何等的无礼!”
大伴大纳言怒吼一声,站起来说道。
“辉夜公主对于我而言,就是那龙首上的宝珠一般,闪耀着无色光芒的宝玉,不灭永恒的,永远散发着灿烂光辉的,举世无双的宝物!”
“不不不!”
坐在末尾的石上中纳言赶紧开口道。
“对于我来说,辉夜公主是更加温暖的存在,就如象征安产的护身符,燕的子安贝一般,应该被小心翼翼捧着的,温柔的无价之物啊!”
帘子里的辉夜公主微微一怔,低声念了一句。
“无价之物……吗……”
“容易坏的贝,竟然还当成宝物真是笑死人了!”
“什么龙首之珠啊,听上去就腥味很重!”
“你说什么!”
外面吵作一团,辉夜公主摇摇头,捧起身边的琴缓缓弹了起来。优美动听的琴声,让吵闹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还未曾谋面就受到各位如此的喜爱,小女子内心真是感动万分。”
辉夜公主的声音传了出来,清冷平淡,不带一丝情绪。
“那么,刚才各位所提到的稀世珍宝,干脆就请全部都带到这里来吧。”
“什么!?”
外面的五人都吓得目瞪口呆。
“这样一来,先前各位所说,把小女子当成珍贵宝物的心意,小女子就能真实的感受到了。”
不仅是求婚的五人,连相模和赞歧造都是大张着嘴巴,被吓呆了。
“那么——”
辉夜公主拨动了一下手中的琴弦。
“首先是车持皇子藤原不比等殿下,请取来蓬莱的五彩玉枝。”
“我……我——”
没等车持皇子说完,辉夜公主继续开口道:“而石作皇子殿下,请取来天竺佛前的石钵。”
“这个……”
“接着,阿部右大臣大人,请取来唐土的火鼠之裘。”
“还有,大伴大纳言大人,请取来龙首的五色之玉。”
“最后一位,就是石上中纳言大人了。要请您取来的,就是燕的子安贝。”
“不、不,真是太乱来了!”
竹取翁慌张的喊道。
“无论是哪一个宝物,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公主,他们刚才都只是在打个比方啊!”
“就是因为刚才各位大人把我比作了难得的稀世珍宝。所以,如果真有幸能取得这些宝物的话……”
“我也一定会欣然的,成为那位公子的私人宝物。”
“……”
“……”
“各位大人,真是抱歉!小女还不懂事,冒犯了各位大人!”
“但是,辉夜公主真是美丽啊……”
“还有那仿佛不在人间出现的琴声……”
“但是,没想到公主会出如此强人所难的五个难题啊……”
“恭送各位大人!”
辉夜公主和竹取翁在后面行礼,送着这五位达官贵人离开了家门,而那五位出门之后还恋恋不舍的转头回望辉夜公主。
“你看什么,还不快给我牵马!”
车持皇子藤原不比等踢了一脚马车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一蓬乱乱的黑色短发,身上满是伤痕,被踢了一脚之后便赶紧唯唯诺诺的牵起马。
“哼,该死的。”
美人在前而不可得,藤原不比等满心都是怒火,又踢了一脚面前这个不顺眼的人。
“该死的……哼!”
藤原不比等气呼呼的坐进马车,牵着马的小女孩担心的看了一眼车里的人,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庭院里的辉夜公主。
辉夜公主正好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眼睛。
那双充满着血渍和污垢的眼睛虽然是那么污秽,但是辉夜却觉得是那么清澈。
她看到了没有对着她的,嫉妒,羡慕,憎恨,爱恋,希望。
以及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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