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吴心在闲暇时间也来医院帮忙,但对于高四学生来说这样的时间实在寡少,吴阿姨也不愿意她耽误了关乎人生的高考。
于是她一个人照顾他。
每天,守着床,织着毛衣。
一团团毛线被展开时,仿佛时光的绳索被撵往过去。她常常回忆往事,数月,才能织好一件枕巾。年纪近百的她眼神并不好使,大概因此,想把往事照着原样织出来才更不容易吧。
吴心去了很远很远的大学,学习声乐。这是一项魅力又神秘的学业,仿佛圣母院的钟声传出悠长的回响,有许多体统的男性也对她念念不忘。然而,若不是她在缭绕的烟圈里遇见了那位大她十五岁的男人,大概每次恋爱,都会因她太过成熟让男人难以把握而告终。香烟中散发着颓废的魅力与神秘,从此二人不分你我,颠倒昼夜,如胶似漆。
吴阿姨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堕入地狱。她织着毛衣,无意间在电视上看见,被誉为全国十佳青年的八点钟太阳们,有一个人,名叫吴德。虽然已多年没见,样貌更改,但她不会认错。她露出了笑容,停止了调频道的手,然后发现吴德的身下,有着“十年如一日照顾残障母亲”的备注。
于是她的笑容更甚,继而迟钝地僵硬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以为兄弟间的争斗已经结束,但绝非如此。一场无声的争斗仍然在兄弟间驰骋着,甚至将毫不知情的她也卷入其中。
吴孝对着心里的母亲感恩戴德,吴德对着人前的母亲披麻戴孝。
但这些母亲都不是她。
平复情绪后,她通过电视台找到了吴德,二人在火车站相拥痛哭。吴阿姨泣不成声,在见到孙女时,眼泪更甚。吴德做着小本生意,开始和母亲一起照顾床上的吴仁,而吴阿姨每次收到吴孝寄来的越来越厚的金钱,面对吴德的追问只会搪塞几声。
一天,她接到电话。
奇怪的声音,却有一丝熟悉。
她果然还是认出了女儿的声音,尽管它已经因烟毒与纵欲成为荒凉的石锦。
“你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吴心的回答干脆利落。
这样的隐瞒早已成为习惯。隐瞒源于光阴深处的害怕,害怕源于逼她放弃本能般习惯的恐怖惩罚。
她已经足够苍老了,老到她已经开始独立坦然地抚养一个孩子长大。
她拒绝了母亲的帮助,但母亲还是千里迢迢赶了过去。
“无论你是谁的母亲,我都是你的母亲。无论你有几个孩子,你在我眼里永远是个小孩子。”
听完吴阿姨的话,吴心笑了。那是一种看见小孩子生气而无奈的笑容。
曾在夜生活中败了嗓子的她,如今以教钢琴为生。有时吴阿姨看着她弹琴的身影,又想起咬手指的小女孩身影,得出了一个结论:判若两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吴阿姨俨然忘记了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沉浸在两个母亲的惺惺相惜里,直到她在新闻里看到吴孝的公司进入了全国富豪榜的信息。
吴孝的拼搏得到了成功,尽管这样的成功并不伴随着亲情与爱情。
突然的富有对于吴阿姨而言,似乎只是自己想要织一件衣服时,不小心还得到了一条裤子——无甚差异。
她只关心吴孝本人。
犹豫良久,吴阿姨遵循了自己的第一反应,将电话拨给吴德。
于是,又一次,她在漫长的等待中祈求着孩子的接听。